【爵警】我们于是就这么相遇

  爵士进入铁堡安全部门完完全全是个意外——爵士自称。他从未想过会进入政府机关供职,在一台庞大臃肿又精密的大机器里当一个小齿轮。他先前在街上看见过这样的标语,但他并不感兴趣,关于做一个塞星公务员他并无想法。毕竟重复性极高的基础性工作大多为冷铸造机完成,那些被制造出的、塞伯坦社会真正的钢铁齿轮。
  实际上,一塞月前,他还在斯坦尼克斯的一家小油吧当小老板。他在这行干了几百年。在舞台上并不需要掰着指头过日子,斯坦尼克斯作为北半球大型航空城之一,成千上万的航线交织于此,每日吞吐量与人口流动数足以养活这家在非主干道街边的小酒吧。也更不用说油吧里有老板爵士——远近闻名的九弦电贝司演奏者、通晓从古至今各种舞蹈的舞者、以及天才的创作型歌手。
  他的油吧有着落地大玻璃窗,装修时特地选中的,透过透明硅制品能看到远处高耸的星际轨道与往来飞船,航线自高耸空港为始,如虚线般断断续续着,昼夜不息的繁忙。恒星级飞船行驶的声音随着街边卖艺的音乐轰隆隆地传来,爵士乐在其中。
  意外就发生在爵士的某次心血来潮,他依稀记得那是某个第十循环的第三刻。油吧老板斜斜靠在吧台旁,看上去心情不错。没有顾客知道他的好心情来源于一笔刚被搞定的大买卖,关于一批最新的电磁枪的小交易。客户讨价还价的水平没打过油吧老板,最后塞币一文不少,全部进了爵士口袋。
  这次他恰好是中间转手方——行里最危险的一环,好在自己的尾巴从来没被条子们抓住过,待到执法者们抵达现场只剩下几根毛——某种碳基生物的比喻。对面的客户是比自己高出半个身子的大型机,面甲上的伤疤证明对方也是深谙道上规矩的人,但摆出一副凶架子来又能怎么样?纵使他面露凶相、有意无意地展示臂甲上的疤痕,散热声好似武器系统即将全部开启……那又如何。
  爵士享受这样的刺激。
  生活就是这样,也不单单是这样,生活需要足够有趣。油吧老板毕竟拥有着,感兴趣了便上台去露几手,不感兴趣了就在暗地里搞点小动作,在这个时代里无伤大雅的小动作。万众瞩目的感觉与隐于幕后的感觉都很棒,不是吗?游走在黑白边缘,爵士在两道间混得怡然自得。他自然地接过酒保手中的酒,微笑着与老主顾碰杯喝下。那边不知是谁又递了根电子烟来,又被爵士浅笑着拒绝,他从不抽烟。
  爵士抿着高纯往门口看,形形色色的机子从面前闪过,他喜欢观察他的顾客们,观察身边的一切,从出身高层的权势者到社会边角料,隔着护目镜也能猜出八九不离十。大部分是老顾客,他却一眼注意到刚进门的那个生面孔。黑白色机体,红色角徽,门翼。从未见过的机型,或许来自帕拉克萨斯,单是从涂装和手便能看出他是保养得当的高层机,黑白色常用于执法者,但从机型上看他并非本地人……那么他是路过此处还是来贸易办公的呢?
  冰冷的生面孔看上去一板一眼,蓝色光学镜扫过油吧,脸色看上去没那么妙,不适感显而易见。常年坐办公室的机,不是来找乐子就是来奉公办事,胸甲规格暗示其不擅长战斗,从装甲镀层来看职位不低……爵士下了结论。他不着急接触那机,只是借着护目镜的角度打掩护,用余光偷偷观察着。阅人无数的油吧老板喜欢玩这样的小游戏,最终身份一步步揭露的过程令人着迷。
  果不其然的。黑白色的机仅仅在点了一杯电解水,之后便一动不动地坐在舞池下面,盯着前方台上的舞者看,或者光学镜四处游离。期间爵士的目光几次无意识与那机相碰,好在护目镜能遮住大部分目光,他看上去像极了把全身心的注意力投在和身旁的机把酒言欢上——爵士对自己的伪装能力颇有信心。他注意到期间有几个涂装艳丽的机来搭讪,黑白色的 TF 用一言不发地借喝能量躲过一次次危机。
  这很有意思,说不定他真是个执法者。
  执法者。爵士想起今天这宗买卖,又连带着想起之前的几笔生意。他打包票自己绝对没留下任何线索,他早已是斯坦尼克斯这行里最老练的涡轮狐狸,最好的选择是忽视,完全忽视,不着痕迹又不落把柄——但他却鬼使神差地拿着高纯凑了过去。
  他们于是就这么相遇。
  “你好?”
  “你好。”面前执法者的目光冷漠而无情感,似乎带了点警惕,看上去绝不会因私事影响到日常生活。放在斯坦尼克斯大概也是个好执法者的样子。遇到执法者在爵士眼中不算好事,但也不至于成为一个触到的大霉头,他总有办法脱身。
  “我是弹跳(Ricochet)。看你的样子……是第一次来?”爵士笑嘻嘻地报上假名。
  他完全不担心。这里是他的油吧,这意味着只要他微微举手示意,立马会有十几把电子消音枪不出声地同时对准那名疑似执法者的火种,三秒后这里一个机子的影子也不会留下,而油吧的热闹依旧会继续。
  “是,我是第一次来。我叫警车。”
  爵士把这个名字在大脑里迅速搜索了一遍,名人中似乎只有领袖副官稍微沾点边儿。但那位高官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网络上更是查不到这个机的任何影像资料,政绩更是个未知数。
  但最小的可能性也要被利用。他既然敢报出这样的名字 ,必然怀里也揣着不少底牌。哪怕他是冒牌货呢。
  “不来点高纯么,光喝水似乎没什么意思吧。”爵士微笑着坐在警车旁边,出乎意料的,警车并未像先前无数次那样推开凑近自己的机,只是推开面前的电解水,默默接过爵士递来的亮紫色的高纯,白色的手指摩挲杯壁上滑落的水凝珠,凉凉的。
  “来这里是消解工作烦闷,来找点乐子,还是需要给平淡的生活来点刺激?”爵士撑着脑袋看警车轻轻抿起方口杯里的紫色高纯。指节上的金属增殖确认了他是一名文员,领袖副官的可能性直线上升……但是领袖副官会这么直接地报上家门么,好一个下马威。
  警车轻笑一声,手指沿着杯壁划向杯口:“你给出的选项是……和你吗?”
  “如果你想的话。”爵士眯了眯眼睛,尽管细微的表情尽数掩盖在护目镜之后。他的手下站在四周等待指示,但爵士执意来玩玩。
  “那么你能带给我什么样的刺激呢?”警车的光学镜亮亮的,在一片昏暗的灯红酒绿中闪着晶蓝色的光,狩猎者般紧紧锁定爵士,面甲上的微笑却让不算太友善的目光带了丝柔和。
  “你所能想象的一切,亲爱的。”爵士双手交叠在下巴下,笑容愈发灿烂,毫不畏惧地迎上面前人的目光。而警车则明显皱了皱眉毛,借由咽下高纯的动作模糊过去。是对这个称呼不习惯?是第一次被这么称呼吗?喂天哪是谁让他来油吧这种地方的?
  他能想到接下来存在的无数种可能,将自己逮捕也好,直径离开也罢,无论哪一种可能性自己都绝对能用引以为傲的能力处理得当,迅速得到最优解,随后将公布的答案拍在面前这位疑似副官的黑白色胸甲上……
  “但是当下的刺激已经满足不了你了吧,弹跳。”警车突然说。
  灯光五颜六色地在护目镜上晃,爵士明显看到警车微微上扬的嘴角。背景音依旧是快节奏的电子音乐,四周的嘈杂声被无限放缓拉伸。或许常人来看爵士的生活并非一滩死水,甚至有趣到不可思议。人并非需要时刻走在钢丝之上,但显然爵士选择了他的生活方式。从天而降的警车像投入湖中的石子,毫不留情地将表面平静的湖水彻底撕开。
  有趣。这太有趣了。
  “那么你能带给我什么呢?”爵士将发声器的颤抖掩盖在音乐的节拍之中,低声说道。
  “我在铁堡等你。”警车说,依旧带着微笑。
  警车从子空间中取出一块小小的金属牌,不动声色地塞进爵士的手中。指尖接触交叠又并未久留,黑白色的机子抖了抖门翼,直接转身离开油吧。
  爵士抬手示意他的人们不必追上去。方才警车的手指与金属牌一样冰凉,划过去的温度残留在爵士手中。
  的确,他嗅得到塞伯坦平静表象下的声音。一首乐曲永远不会像它表面听到的那样简单,音符编织下的每个升降符、每个变调、每个节拍调整都隐隐指向下一节旋律更替。他是天生的乐手,机体的每个感知器官都能感知到音符的流动,自然对所谓流动万分敏感。
  至少从黑市流通的货品就略能看出一二——关于枪的种类,关于前后手的推动方向,关于新来那些人的机型特点,谁来自铁堡,谁来自卡隆,谁又来自璇玑湖。但这些都与爵士无关。他依旧能从暗流中抓住自己生存下去的可能,并让生活充满音乐。活在当下的人只需抓住手边属于自己的生活即可。
  爵士手指抚弄手上的金属牌,小小的长方形金属片上刻着“JAZZ”的字样。
  
  但爵士自己都没想到他选择了赴约。
  做出这个决定花不了太久。从斯坦尼克斯到铁堡的航向依旧繁忙,一座座城邦从面前迅速略过。他必须要承认:他对警车本人的兴趣远远超过了那个可能存在的有趣的未来。爵士转动着手上的小铁牌看。铁牌上刻着JAZZ字样与他的职位——特别行动组组长,听着不算很差。他希望这并不是一张单程票。
  爵士知道自己应当前往何处。铁堡最高的建筑物,塞伯坦的政治中心。他手上的铭牌似乎为他扫清了一切障碍,前往副官办公室的道路一路畅通无阻。
  晚上第十循环第三刻,他终于见到了他的直属长官,议会安全部门部长、领袖副官,大名鼎鼎的警车。说是大名鼎鼎也并不准确,这位副官莫名其妙得低调,全塞星的聚光灯似乎都集中在御天敌一人身上。
  又是这个点。爵士想,随手敲了敲副官办公室的门。门没锁,自然地滑向一旁。来访者在心里已提前准备好了答案,对照结果的那一刻并没有想象中的悬念十足。他的警车长官此刻正坐在办公桌后,从容不迫地处理着手上的数据板们,身后的门翼微微抖动——自己面前坐着的正是那天他在油吧遇到的人。
  行吧,推开大门得到这样的答案或许没那么令人意外。巧合?肯定不是,爵士敢打赌,那日警车的到达是早有预谋的针对自己的一次行动。他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变得轻快,就像平日里接待客人那样,而当下他的客人便是第二次见面的警车。
  “晚上好警车,我来了。”
  “比我计算的抵达时间晚了几个3个循环,爵士。以及在这里请加上‘长官’。”警车强调道。
  爵士耸耸肩膀,这样的开场白未免有些不近人情。警车依旧是那天的黑白色涂装,依旧是红色的角徽和漂亮的门翼。以及肩炮——放在这样一位政府文员身上未免有些失调,但显然和在油吧的格格不入比起来他更适合站在这里,办公室,一个官僚,摆弄数字,操纵人心。略有不同的是那日的若有若无的笑容似乎从未出现在他脸上。
  “公务员的配置公寓坐标我已发送给你了,你先在那里安顿下来,塞安部职员宿舍也可以居住。对应的纪律手册我一同发送给你了,希望你一并阅读。”
  “我有些想不太明白,警车长官。日理万机如你,又怎么屈尊去斯坦尼克斯的油吧找到我的?”
  “我在铁堡处理的不单单是铁堡的事务。塞伯坦一切商品贸易的流通,只要我想,明面上的交易都可以追踪到,但我还需要暗面的信息。我在追查某几批军火的走私……你的网很广,广到我的每个线人都不约而同地或多或少与你产生联系,于是我注意到了你。亲自前往是我的诚意,毕竟这也是我处于个人的请求。”
  “于是呢?我很合适?就这么被抓来参军?”
  “油吧老板和黑道你当得都挺好。”警车突然露出微笑,爵士一瞬间惊讶于这样的人居然也会微笑,“你是当间谍的料,我看中了一些你的潜力。”
  这话不是第一次有人对爵士说。在刚刚接触地下产业的阴暗面时爵士没少听夸赞,诸如适合行走在暗处云云。社交能力、应变能力、天赋……无一不足,单是从机体上就能看出这一点。但那大多并得来自什么正经人,从一位身居高位的人口中第一次听到这些有点意思。
  “具体说说。既然你知道我是站在什么地方的人又做过什么勾当,那你或许也知道我喜欢谈条件,我不想白来铁堡一趟。你说会带给我更多东西,那么在哪里呢?”爵士凑近办公桌,俯下机体,用指关节零件敲了敲桌子。这个距离有些近了,近到能看清警车光学镜缓缓聚焦在自己身上,置换出的气体若有若无地扑过来。“你知道我做交易时得知这些信息会怎样的。”
  “……首先是更多权限。我希望你能领导突发小组。突发小组是我私下设立以应对各种不时之需,明面上你依旧是赛安部特别行动小组的一员,从程序上来说只听命于我。你现在是特别行动组突发小组的组长了,这个新铭牌里有对应的权限。”
  警车从抽屉里摸出一块新的金属牌,推到爵士面前。牌子看上去与爵士已有的那个并无不同,爵士护目镜在灯光下倒映出金属的闪亮光泽。
  “那么再加上一条,你的任何符合逻辑的需求我都能满足,前提是你带来相应的成果。”警车说,“我在塞安部所有的权限以及我个人的财产。让你承担职责是我出于私人的请求,任务结束后你可以选择返回斯坦尼克斯,并以我个人名义为你提供庇护。”
  “认真的?”
  “我从不欺骗。”
  “万一有天我觉得这些不够?”
  “我可以加码。”
  真的很有趣。这是副官级别的权限,警车却毫不犹疑地说给就给。但警车神情依旧严肃,看不出太多情绪变化,蓝色的光学镜透亮。爵士能一眼读懂很多机,却唯独难以看透警车,从那双光学镜中折射出的信号仅有警车是认真的这一点。他们间莫名其妙开始的交易处于微妙平衡点上。
  他再次看向警车手边的铭牌,小小的金属方块在办公室顶灯的照耀下闪闪发光。爵士过于清楚,一旦接过那个铭牌,他的人生会变轨,会往另一个曲风的谱子一发不可收拾地狂奔下去。
  爵士叹了口气。
  他缓缓拿起了桌上的金属牌,握在手上沉甸甸的,比上一张铭牌多了丝重量。
  “警车长官,我还有点问题想问。”
  “我后面还有会议,给你最多三分钟。”警车皱了皱眉头。他不喜欢安排被打乱,但这个理由姑且算是逻辑之中,理应被支持才对……爵士略带委屈地想。
  “你在油吧怎么认出我的呢?”
  “我不会看气氛,但我会计算。计算每个人光学镜的角度与目光的走向,并由此得出视线建模,计算出整个油吧内视线交集最多、视线停留时间最长、最引人注目的那个,我有 91.3%的把握确定那个就是你,油吧的所有人、地下商业链的重要经手者,爵士。”
  爵士头一次觉得引人注目不是什么好词。
  “那天你有目的地靠近我,我捕捉到你身上化学燃料燃烧产生的能量与脉冲后残留的瞬变电压,很微弱,但依旧存在,有 80.3%可能性是刚为客户展示过枪械功效后的微波电子残留,你用此争取客户信任的可能性高达89.2%,这点有统计数据支撑。”
  警车毫无感情的语调像是在做述职报告,说得一板一眼,专有名词一个个往外蹦。爵士甚至要怀疑警车是否习惯于长篇大论……这点疑惑在之后的作战报告会上得以证实。但是现在,爵士只是觉得新奇。
  “哇哦。”爵士说。
  警车已经从一旁拿起一块全新数据板开始阅读。“剩余四十三秒。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您能把您的私人通讯频率给我吗,长官?”爵士问道,“加密通讯的时候用。”他补了一句。
  警车停下了笔,抬头看向发出唐突请求的部下。爵士好像听到空气中脑模块嗡嗡作响的声音。警车有思考一分钟吗,回复这个问题为何如此之久?爵士感到一股无法溯源的紧张感揪紧火种,以至于内置时钟看错了两次。不对啊,这应当也算在“来自于自己的请求”之中的。
  “那么稍后我会把你的小组成员名单和我的私人通信频率一起发过去。”警车说着,又低下头去看手中的数据板。
  “长官,您刚说的副官级别的权限我要怎么获得呢?”爵士转了转手上的金属牌。
  “已经全都在那个铭牌里了。”
  警车微不可察地又露出了一丝微笑,不同于油吧里的,是一丝带着得意的笑。他放在谈判桌上的筹码从未变过,双方的进退皆在逻辑学家的掌控之中,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爵士看得有些入迷,他方才端正地站在警车面前,像面对一座冰山。从斯坦尼克斯的油吧跨越到铁堡的安全部门,他终究难得从数据板一样的脸上敲下来几块冰。
  “那我现在需要做什么呢。”爵士轻轻松了口气,毕竟他在吸引人上面还没输过。
  “听从指挥。”警车说。“没有命令时随机应变。我相信你这是擅长的。”
  
  再晚些时爵士终于见到了他的小组成员。只需草草扫过名单便能看懂他们都是何人。警车有意与旧贵族与元老院抗衡。自己小队中的都是毫无背景的人们。爵士不懂政治,但他能懂得警车的意思,猜的。
  “警车长官可不会好心到多给人几分钟时间答疑解惑,更不会把他的私人通信频率交给别人……你也知道的,他日理万机。看来他对你情有独钟。”横炮满脸神秘,一副八卦的样子。小队成员都不算太难相处,甚至带了自来熟。爵士感觉与他再交流三分钟自己的大名明天就会登上塞安部第二天的花边小报里。
  “看得出来你挺了解他,那你咋不知道只是因为我刚好能为他所用罢了。”爵士说。“说真的,你们塞安部一点紧张感都没有吗?一天净打听这些有的没的。”
  “你要说没紧张感还真是。总之我们是看不出来我们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但是警车可能会看出来,毕竟听说他处理器算力挺强大的。也许吧?”
  谁知道呢。爵士选择关闭光学镜短暂下线打盹儿。毕竟正常机逮到自己做的黑勾当都会选择当场逮捕吧?自己在黑市也是有名有姓的。更别说是领袖副官了。他这么缺人吗,又或许警车不是个正常机?
  半夜躺在空荡荡的公寓中,爵士脑模块中仍在闪过油吧那位拒人千里的警车,又想起办公桌前那位不苟言笑的副官。笑容于警车而言并算过于吝啬,爵士却无比在意那面甲背后的真实表情。这里没有斯坦尼克斯的音乐,没有自己的那群朋友们,但是有个很有意思的警车。
  他翻了个身,开始在塞安部内线网络上搜索起有关警车的一切。
    
  那之后爵士几个大循环都再未被警车点名。他怀念起在油吧自由自在的日子来,怀念起自己的那把电贝司。他在铁堡淘了一个二手乐器,音色不太妙,但胜在款式稀有造型独特。此时工作相对清闲,他在小组会议上浅浅露过几手,至少当下心态与在斯坦尼克斯的油吧无异。
  生活平淡得不像话。某次演奏电子尤克里里时爵士发觉警车从门外走过。小组成员其他人看上去如临大敌,爵士却依旧悠然自得,目光与窗外的警车碰撞,手底下却仍有条不紊。那之后的爵士有意无意地变本加厉,被警车撞见不在少数,但每次上司只是快步离开并未多说。爵士很快活成了塞安部私底下的风云人物。
  爵士知道自己为非作歹的日子会很快结束——办公区域禁止娱乐,写在纪律手册上的明晃晃的禁止事项,但这手册本身好像就是副官编写的。爵士更希望警车攒满怒气值能直接来找上门来处理自己,好让无聊的时间快点过去。好在被警车点名的那天到来得不算太晚,犯事者满心欢喜地站在办公桌前,先一步等待他的是一份秘密任务。
  “有一些光盘在流通,我希望你查清它们的来源。”警车将桌面上的几块数据盘推到爵士面前。
  “你自己来不是很轻松吗,我知道这是你擅长的领域。”爵士瞟过光盘,单是看封面看不出端倪。
  “我查清楚了,也计算出了大致的销售量与销售地区、受众群体、影响范围。但是还有一些数据探查不到的地方。有些摄像头被人为损毁,需要你实地探查一下。我会给你几个可能的地点,具体任务于抵达后告诉你。”
  爵士忍住了吹口哨的冲动——某个纪律手册上明显禁止的行为。
  “第一个任务就如此高难度啊。”
  “我派你过去是信任你的实力,也是我能给予你的刺激感。小队成员会给予你一定的支持,但支持的范围要靠你自己判断。”警车说得不带感情。
  “但是这还是不太够啊,毕竟这可是有生命风险的。”爵士毫不在意地坐上了桌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警车,“你说过我可以加码。”
  “你可以说出你需要的,我会进行评估。”警车说。
  “这么好。那如果我回来了,我想与你对接。”
  爵士已经做好自己这位上司勃然大怒的准备,并已规划好自己的逃跑路线——从窗户跑掉。遗憾的是他终究没能见到警车生气。
  “可以。”警车说道,毫不拖泥带水,脸上依旧是毫无表情。
  这未免过于有趣。爵士感觉火种跳动得飞快。这本来只是一个玩笑,是否警车将这一切当真了呢?
  “成交。”
  
  任务对于爵士来说不算太难,游走在黑白两道多年带来的好处终于体现。他下可伪装成底层掏不出多少塞币的平民,上能装成一掷千金的贵族高层——这些人都出没在他的油吧中,与他们打交道的经验、加上一点点天赋——不能再多了。黑产业的操盘手能准确找到面前机所需要的事物,用花言巧语与实际行动换得自己想要的情报,又不动声色地躲开若有若无的怀疑的视线。
  偶尔需要杀人——有点难度,但也不多。他的手上并非没沾过血,且不在少数。爵士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善人,但也不至于穷凶极恶,但也刻意避开小队成员。或许这就是被警车看上的某种特质吧。爵士想。能量匕首迅速划过一机的颈部管线。
  当爵士将警车所需的数据摆在他面前时,警车看起来依旧不惊讶。他愈发好奇警车那日脸上的笑究竟从何而来,也更加企盼这张面甲上能挤出更多表情,遗憾的是当下他能看到的只有警车阅读报告与计算数据时漠然的神情。
  “很好。”警车说,整了整面前的数据板。
  “别忘了给我的报酬。”爵士伏在警车音频接收器旁小声说。
  “我记着的,我从不欺骗。”警车说道,“但我要先去开个会,你也去。”
  这是爵士加入塞安部以来第一次大的会议,周围的公务员们似乎并不在意警车,浮躁怠慢的气氛漂浮在会议室上空。爵士歪着脑袋看向安排任务的警车,在提到爵士提供的数据时,警车目光几次与爵士短暂相接,又很快掠过去。警车似乎并不在意交头接耳的人们,这会影响效率,他只要一个结果。爵士也喜欢这个。
  会议结束后,警车从内线发来了消息——时间是晚上第九循环,地点是警车的办公室。爵士敲开门时预想了无数可能出现的场景,唯独没有一个是办公中的警车。
  “我已经准备好了,前期润滑和知识获取,很抱歉我是第一次对接。和领袖汇报进程比我想象中的要费时间,请稍等,大约十分钟。”警车依旧坐在办公桌后,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爵士却难得犹豫。面前工作的警车好像清洗过装甲,本就整洁的黑白色涂装更是光亮。爵士擅长察言观色,此时此刻却也无法感知到存在于警车被火种包裹着的真正的心。
  “开玩笑啦,总是当真的话会很吃亏的。”爵士嘻嘻笑着,随手翻动起警车桌子上的数据板,眼睛不住地瞄窗子,“对接先往后放放、兑换报酬的话,我希望之后能叫你警车,或者别的什么称呼……总之不想叫你长官,很无聊。”
  “奇怪的请求……批准。”警车说,脸上表情依旧平淡,语气里带了困惑。
  ——好吧,爵士还是没能看到警车生气的表情。
  
  从此之后爵士学会了翻窗。
  既然哪天惹怒了警车后可以从窗户逃跑,那为什么不能从窗户进来呢?
  第一次从窗户进来把警车吓得不轻,爵士也得以从那张数据板脸上读出一丝丝的惊恐。那时的说辞是想用副官权限参观一下副官办公室,再往后则变本加厉,差点将警车办公室当成自己的办公室,尽管房间的真正主人不止一次地指出自己上司的地位,试图用言语将不速之客从桌子上赶下去,但都被爵士巧妙躲过。爵士也无数次劝导警车早日充电,有几次按着没忙完的副官强行下线,或是拿起数据板就从窗户离开。
  “你不来的话,我会早点做完工作的。”
  “是是是,警车。”爵士说着,强行将反抗的警车塞进泊位里。他也在思考为何自己一直在做看上去试图惹怒警车的事情?这几乎是强行闯入警车的生活。
  爵士第无数次轻车熟路地翻进警车的办公室。从窗户进来的路他已无比熟悉,去警车办公室与回自己寝室在难度上毫无差别。 在此期间他又出色完成了几项警车的任务,不多,都关于霸天虎,但每次似乎都无可避免地在暗地里处理掉几个人,像打游戏时必须通过的剧情任务点。报告上一片风平浪静,这件事只有自己知道,或许再加个警车吧。爵士想。他肯定知道。
  伴随着爵士数次任务完成喜讯的是不断恶化的局势。霸天虎的势力比想象中的难缠,影响范围也比预计增加20%,紧张气息弥漫在整个塞伯坦上空。副官在海量的消息中焦头烂额,分配给塞安部的任务逐日增加。爵士依旧会以兑换承诺之名前来,有时是强行下线的请求,有时是一段弹奏乐器的许可。他将警车给予的权力又悉数返还。
  “条儿,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划算。”
  作为一个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工具,自己很合适。但是作为爵士呢?爵士想不太明白。
  彼时的警车正在处理文件,听到此言放下手中厚厚的数据板。
  “你又需要什么报酬吗?”
  我想知道你的真心。爵士想,转过警车的椅子,随后拥抱住了警车。
  在此前他们的肢体接触便最多只有拥抱、不止一次,更多的是作为某种安抚,名义上是任务完成的加码。此时的拥抱没有任何噱头,仅仅是一个拥抱。警车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门翼尖无可抑制地迅速绷紧。
  “可以吗。”爵士轻轻问道,置换气体有意无意地打在警车脖颈处,后者的门翼又轻轻抖了抖。
  爵士相信自己的预感不会出错。
  ——对于一位初拆者来说,警车未免有些天赋秉异。爵士又未尝不是。他将警车想象成一首曲子,长久的相处让乐手早已知道应当如何去演奏,或紧或慢,又在何时需要轻轻挑弄琴弦。无论是轻轻的亲吻还是划过门翼边的手,全然似弹奏乐器,但要柔和得多,也蕴含着更多更多无法辨识的情感。
  以往的油吧老板拒绝沾染任何会令神经产生依赖性的事物,包括对接,因为这会影响判断,也会产生弱点。此时此刻的爵士倒更想让警车成为自己的弱点,对接远比他所认为的要上瘾,更别说警车带来的迎面而来的视觉冲击。以某种形式被拴住并不算件坏事,绳子两头搭在天平上平等地着力。
  这也是爵士第一次见到警车的光学镜表达出多到溢出的情感,从一开始的迷茫,到渐渐有了水汽,最后彻底被从未接触的快感冲昏头脑,发声器再也抑制不住自线路深处传递而来的喜悦,自尾椎骨架一路向上,最终烟花在脑模块中彻底爆炸,表现为警车扇动不止的黑白色门翼。
  或许这是爵士第一次见到警车冰一样面甲下真实可触的表情。
  这次警车躺在泊位上,身边第一次有了其他人。被拥抱远比单独入睡令人安心,休眠障碍久违地不再侵扰警车的下线,置换远比平时要平稳安详。
  “……霸天虎那边,该下一步行动了。”临下线前,警车喃喃地说。
  
  那之后他们又拆了几次。没有任务的日子里他们像一对秘密情人,即使很多时候这一切看上去像照例的普通生理活动。
  然而这已被警车悄然纳入日常计划之内,不算突发事件,更多的是按部就班的例行公事。
  后来爵士才知道警车也有失策的时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消息前期被封锁得紧,直到公布国葬信息那天爵士才知道身边有两个同事因公殉职:车顶、他有些印象,另一位平时完全淹没在人群中。领袖的副官必定是知情人,但这段时间的警车冷静得可怖。
  国葬期间的警车情绪稳定得惊人,一切细节指挥得当,又毫无疑问地将聚光灯聚焦在御天敌身上。爵士翻过层层叠叠的人群看向警车,终究看到副官微不可察的颤抖的门翼尖。
  傍晚时爵士再次溜进警车办公室,警车一如既往地坐在办公桌前,却一反往常地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呆坐着。
  “条儿?”他轻轻发问。
  “有两个人为此死去了。”警车整张脸被遮在手后,尽管他的声线依旧平稳而冷静。“我为此演算了不下千次,在几十种成功的可能性中选择了最有利的、最好的、最万无一失的一个结果,但这样的结果依旧发生了。第一次有人……间接死在我的手里。”
  “这不能怪你,警车。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我们无法预测。”
  “我明白的,我走上这条路就做好了我的准备。我低估了霸天虎的邪恶。他们是不择手段的暴徒,借由革命名义施以自作聪明的正义。从那邪恶理念诞生之初开始我就知道无法信任……他们是塞伯坦社会的肿瘤,无法切除、无限增殖、危害整个结构……”
  成串词语迅速编织成句,毫无保留的全部倾泻。警车脸上依旧毫无表情,如同他方才站在棺椁前的神情一样。光学镜却亮得发白,微微作响的脑模块与颤抖的门翼暗示警车绝非表面上的冷静。
  爵士握住警车的手。
  警车肉眼可见得僵硬。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话语是很无力的事物,两人都心知肚明。爵士发誓,自己前来看望警车并无其他非分之想,被安慰的对象却突如其来地环住了爵士的脖子。警车当下的磁场乱得要命,静电噼里啪啦地响在身上,不稳定的细微电流隔着装甲轻轻击打着爵士。
  警车的主动,这是第一次。某种攀上脑模块的轻微的喜悦很快盖过了担忧。
  “这不太好吧。”他说。
  “……我是长官。我锁好了门,但你是从窗户进来的。”警车的语气疲惫,却不容置疑。
  长官的话是必须遵守的,更何况他们现在还十指相握。
  出乎意料的,尽管强硬的是警车,这场对接依旧为爵士所主导,此刻的警车看上去疲惫得不像话,光学镜相比以往更加模糊,暗淡了些。而爵士也依旧温柔,从角徽一路吻向下,抚慰过胸甲的传感元件。以往此时的警车甬道早已无比湿润,瓣膜一张一合期待爵士的到来,润滑液顺着大腿低落。而此刻警车的对接系统却无比干涩,内部的节点也并未悉数启动,原因并不难猜。
  “可以吗?”爵士再次轻轻问道。
  他再次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警车需要的其实并不是一场对接。爵士所能给予的也只有自己的全部。插入输出管的过程些许困难,爵士只得一边抚摸身下人的门翼,一边轻轻地将输出管送进去。甬道在逐渐湿润,被插入的那位咬着下唇,不知是因为痛苦还是快感。
  不过帮助此时的警车不算太难,爵士手指划过警车装甲,将静电一步步引导至下腹甲,又在轻轻的抽插中彻底释放。甬道内的发光节点被一个个点亮,过载的可能性终于若有若无地出现在警车身上,小腹腹甲已然开始打颤,只差一点点……
  “……爵士,我在给你的铭牌里装了炸弹。”警车突然说,“两个都是。是很精密的炸弹,剂量很小,只会炸死一个人。”
  这句话反而更像一个炸弹。纵使语气染了情欲,在对接时说出这样的话似乎不太合风情,特别是在即将过载的时刻,以及警车或许的近几万年来最脆弱的时刻。
  “如果我一开始不听命令你就会炸死我?还是说任务失败我也得完蛋。”爵士笑出了声,却并未停下自己的动作,“特别行动小组的每个人都这样吗?”
  “……只有你……毕竟不符合程序,而且我要先下手为强……”警车发声器的振动小得要命,还未说出过多话语,便又被一次次猛烈的撞击击打得稀碎。
  可以,这很警车,符合他的身份,符合他始终如一的谨慎,要说不给自己戴上项圈才更加奇怪。爵士惊讶于自己并不生气,甚至感到一丝丝有趣,这样的特殊关照只针对自己。心里如此想着,身子底下的动作却愈发大开大合起来,抽出输出管,又一路撞击至甬道深处,力度大到几乎要凿破能源镜。
  “生……生气了……吗?”警车问道,越来越多的电流杂音从发声器溢出,光学镜上早已雾气弥漫。
  “没有哦,我很高兴。你说过要给我新的刺激的,或许这是你兑现的承诺呢。”爵士俯下身子啃咬起警车的颈部管线,灵活的舌头挑动已微微发热的颈部零件。更多杂音从上位者的发声器中抖出,逐渐演化为细小的再也难以抑制的喘息声。
  “明明就是、生气了……”警车嘟囔着,尽管语调上已与平时冷言冷语的副官相去甚远。
  爵士清楚为何警车突然提出这点,关于走钢丝的自己与站在边上的警车,自己是被他推上这条细线的,仅自己一人。周围有东西在崩塌下落,爵士却相信自己的能力能够依旧活下去。隔太远他看不见警车的光学镜,却知晓警车的火种依旧在为某种东西燃烧着。
  过载的到来并无想象中的困难。警车仰起脖子,门翼再也无法抑制地猛烈颤抖。爵士再次用犬齿咬住脆弱的颈部管线,尽管他让这个动作看起来像一个安抚性的亲吻。
  第二天警车提出要给爵士换一个新的铭牌,却被后者笑嘻嘻地拒绝掉——给出的原因是他更喜欢独一无二的东西,塞安部仅他一人所有的,来自警车的礼物。警车脸上依旧未流露出太多表情,只是不动声色地处理掉了一个操控爆炸的小遥控器。
  至少当下所有人都能看出塞伯坦当下的暗流涌动了。塞安部前所未有地冒着严肃气氛,再无人敢在警车开会时昏昏欲睡或是用内置屏幕开小差,而每次汇报安排的内容似乎也由不得塞安部松懈。
  那之后爵士的任务数量直线下降,伴随着议员被害、城邦陷落的新闻,局势看起来没那么乐观。期间爵士习惯性地向斯坦尼克斯的老朋友们通了电话——当下或许一切还好,但通向四处的航班在减少,油吧生意也大不如前。爵士被无数次问到去了哪里,爵士依旧用塞星环游的说辞熟练地掩盖过去,不知道为什么。
  
  爵士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忙碌的警车,但也并非漫长到无聊,甚至时间飞逝,针对威震天的斩首行动如约而至。出乎意料的胜利讯息传遍了整个塞安部。
  彼时的爵士也参与了捣毁行动,前往一个横跨大半个塞星的据点,并未见到威震天。回铁堡的路漫长,突如其来的消息先一步
  ——“爵士。”警车发来内线消息。
  ——“嗯哼?放心,还活着。”爵士迅速回复。
  ——“好。迅速回来。小心一点。”
  ——“说起来报纸上的你看着还……挺得意的?”爵士问道,护目镜上划过报纸快讯上的照片,警车站在被逮捕的威震天背后,嘴角微微上扬。
  ——“用你的直觉告诉我接下来会怎样?”警车的消息有点没头没尾。
  ——“哇哦,你的数据怎么说呢?”
  ——“还有一些无法结束的概率漏洞需要填补,有些疑点。这需要时间。我想先听听你的想法。”
  爵士望向运输机窗外的塞伯坦,灯火依旧辉煌,这或许是终点,又或许只是一个小小的起点。未来掩盖在远处的昏暗的云中。
  ——“从我的直觉来看这没那么简单。”
  那边警车内线沉默了很久。
  ——“我知道了。早点回来。”他说。
  
  御天敌就这么死去了。
  出乎意料的,警车没太大情绪变化,冰冷的面甲上看不出太多喜悲。领袖死亡后的一切混乱不堪,从议会到政府失序成一锅能量粥。前领袖副官警车拼了命地从中斡旋,作风凛然高效,代价是每日工作到标志机体彻底崩溃的强制下线时刻,又在积攒够必要能量后重新上线处理成山的公务。
  警车一头扎进工作中,以至于爵士全然找不到机会打扰警车,甚至连窗户都上了锁。见警车面?抱歉,在警车办公室门口排队。
  “爵士,我不用休息。我一会儿还有会议。”警车捏了捏眉心,却还是暂时关闭掉光学镜。御天敌的葬礼又是一笔不小的花销,贵族那边却仍不满意,他还需继续与议员们开会交涉。爵士站在办公桌前,他排队两小时不是为了来汇报事务——他就是来让警车休息的,哪怕几分钟也好呢。
  警车从桌上拿起半根电路增幅器,爵士自然而然地点燃。
  “那我还是有事要问,长官,我能做点什么?至少想帮你做点什么”
  “你去放个假吧。”警车闭着光学镜,甚至没有思考,从增幅器末端散开的烟雾中,警车的声音听起来与往常毫无区别,“代替我去休息。经费我批,连带着这几个月的工资一起结算。”

  于是爵士趁这几天回了趟斯坦尼克斯。昔日繁华的空港城市显得落败,往日不断轰鸣在耳边的恒星级飞船的引擎发动声此刻竟珍贵起来。街上人很少,先前街边总是会有卖艺的塞伯坦人,或是从殖民地而来的其他星系的外来客,此刻却全无踪迹。
  娱乐业在凋敝。显而易见的,游客在减少、周围的商铺在倒闭。这是政治与战争的余波,以卡隆为中心,涟漪般扩散而来。
  爵士怀念起走在街上各种声音汇集至音频接收器的生动的感觉,用不合适的词语形容便是感官刺激。他喜欢灯光与节拍,而这样的灯光不应当来自于枪口。假若一切都迟早会被裹挟着到来,或许提前结束这一切不算太坏。
  他走向自己的油吧,他临走前将一切托付给了好友天鲨,说是很快回归,不曾想回来时已过了无数个太阳循环。他隔着玻璃看向里面,此时自己的客人寥寥无几,大多都带着疲惫之色,少数则喝得烂醉。据好友所说,地下产业被局部战争破坏得七零八落,产业链条已断裂,很多客人也不知所踪——一切全然不同。
  爵士记忆中的边界已然模糊掉了。
  他终究未走进他的油吧。
  
  见到来者,警车看上去似乎毫不意外,只有收拾桌子的动作慢下来了几秒,这没有逃过爵士的光学镜。原副官刚主持完御天敌的国葬,结束后立刻就回到办公室,一刻也不愿和贵族议会久留。只是他没想到办公室里出现了意外访客。他锁了窗户,访客是从门进来的。
  “我猜你在想:‘这个家伙怎么又回来了’,抱歉,你只让我放假,没辞退我。我现在依旧是直属于你的秘密小组组长。”爵士笑嘻嘻地说,转了转手上依旧有副官权限的装了炸弹的小铁牌。
  “但是可惜,我现在不再是塞安部部长兼领袖副官。我辞职了。”警车说,话语里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看上去像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爵士没说话。他看过警车的履历,从法医部门一个大跨越跳到塞安部,这也算是他初入政坛、政绩斐然。竞天择上台后的大清洗爵士远在斯坦尼克斯也略有耳闻,警车先前树敌太多,领袖去世后在政治泥潭里难以独善其身,而无论是否相关,御天敌在卡隆的死作为副官都难脱其咎。最明哲保身的方法是暂时避开风口浪尖。霸天虎的余波在逐渐平息,警车大概还会回来。爵士看得出警车的野心,看得出警车的实力。
  “你现在不再归我管辖,明面上依旧是隶属于塞安部的一员,你随时可以离开。”警车指出。
  “真是不巧,我也辞职了。”爵士说。他看到警车光学镜中依旧没有惊讶,甚至异常平静,或许一切都在他计算之内。
  “话说,一开始承诺依旧有效?你答应过在我离开职位后会给我庇护。”
  “有效。”警车苦笑一声,他不太明白破破烂烂的自己还可以给予爵士什么。
  “那我跟你走吧,不对,应该是你跟我走,是你说要给我庇护的。”
  “在塞安部任职过的你或许已经上了霸天虎黑名单,跟我一样,一起行动只会提升遇险的可能性。”
  “那你更需要什么人来保障你的安全了。”爵士玩笑似的弹了弹警车色厉内荏的肩炮。他没见过别的帕省人,不知道其他同模冷铸机体是否也有这一对夸张的肩炮。“真是的,你还不知道我一开始加入塞安部是为了什么吗?”
  这很奇妙,在油吧被互相吸引的第一眼,彼此的命运就这样被纠缠。这段混乱的关系究竟会导向何处?赛博坦烟云弥漫,警车再精于计算也无法从层层概率中找到某个可能性,在未来延伸出的可能性。
  但他们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相遇。在时代的洪流中寻求出了某种存在的可能性,一见钟情与日久生情都不太能说得准。
  名为疲倦的情感协议数百个周期中第一次被警车的脑模块激活,每一条线路都强调着需要休息,警车缓缓闭上双眼。他所预想的最坏的可能性未能如约到来,反而是收获了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答案。爵士上半身微趴在办公桌前,托腮看向警车。这与他们最开始在办公室的见面很像,却又全然不同。爵士还有很长时间教会警车如何将自己纳入计算的一环,最终获得某种他一直渴望的归处。
  “要个大落地窗?”爵士突然说。
  “批准。”
  “我想要个乐器室。”  
  “批准,记得做好隔音。”
  “还想要一张大点的双人床。”
  “……批准。”
  “不要总摆出一副上级的样子啦条儿,我们现在都是无业游民,说不定之后我还会比你级别高……或者平级也可以呢。”
  爵士轻轻笑了笑,警车皱着眉毛的样子还是很有趣,警车总是那么有趣。随后那位不苟言笑的前副官突然也轻轻笑起来——一种毫无掩饰、暂时性放下所有包袱的笑容。
  他们的时间还有很多。
  
end.
有些时间线被拉长了有些被缩短了orz,总之爵警七夕快乐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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