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V】Lose Your Way

1.潦草的决定

  但丁下午回事务所时在街角看见一群男高中生,手里拿着篮球蹦跳着从但丁面前路过。什么嘛。但丁想。这群小屁孩在学校还什么都不会的时候,我都已经自己赚钱实现经济独立了。
  大概没有哪个高中生能做到 18 岁时自给自足,还拥有一间事务所的房产、每日在一百多平的事务所里醒来。不仅如此,我还拯救过世界,这可不是那些普通高中生们能想象的,这么好的新时代好青年自由职业者上哪里去找呢。
  但丁别过头去,与嘻嘻哈哈的学生们擦肩而过。高中生们或许会在下一个街角转进一家甜品店、或是新开的游戏机售卖店。但丁摸了摸口袋,里面新赚的委托费沉甸甸地垂着,纸币沙沙摩擦,他独自一人走向自己的事务所。
  傍晚但丁照例去酒吧,直径走至吧台尽头的角落,用兜里的新鲜钞票换了草莓圣代。酒吧人群喧嚷,投来感兴趣目光的不在少数。毕竟吧台边上的白发青年看起来还年轻,长得又俊俏,一束束目光里带了好奇。但丁选择直接忽视掉这些露骨的试探,大口吃掉已经开始融化成粉红色固液混合物的圣代,转而微笑着向酒保询问近日的新情报,依旧是往日里带着笑容的全然不在乎的表情。
  除开草莓圣代,但丁人生的另一挚爱是披萨、不加黑橄榄的披萨,最好能双倍芝士,多来点红肠。最喜欢的那家披萨店三十七年店龄,能够满足口味刁钻顾客的一切要求,深得恶魔猎人之心。披萨饼皮酥脆芝士甜香,只是外卖每每送去事务所往往凉了一半,品尝完美披萨的唯一的解法只有到店享用。
  没工作干的日子里但丁偶尔会在那家披萨店啃一天披萨,对着窗外发呆。披萨店的店员们都知道红衣的客人会习惯性地坐在靠窗的位置,却不知这意味着他们往往能接收到来自窗外的更多信息。
  他不止一次坐在披萨店里看学生们嬉笑着走过,不止一次见到穿着校服的同龄人,看上去是朋友、或是情侣,直接拐进店里,亲密无间地共享起同一份披萨。
  恶魔猎人叉起由自己独享的八分之一块披萨。他扪心自问:他不是不爱学习,更不是不会学习,甚至说在学习新东西上天赋秉异。早在小时候但丁学习过一段时间,也常常带着几张满分试卷回孤儿院。但无论是课本还是同学,但丁总觉得自己与周围一切格格不入。便早早放下书本拿起枪,带着父亲留下的叛逆远走高飞。
  哈,同龄人。指代趋同的词语在但丁晚上躺在床上时飘过大脑。白天见到的高中生们在脑袋里叽叽喳喳挥之不去。同龄人意味着什么?一个、几个、或是一堆朋友,一个学校,一场恋爱,充其量加上一堆乱七八糟的课外活动,有够无聊。
  酒吧认识的那些人总说自己早熟,拍着肩膀请自己喝酒。他们大多也都未见过十八岁便出来打拼的恶魔猎人,感觉稀奇,言语里带了点试探,有些则是轻蔑。只是早熟有时不算个好东西,甚至可能会让人失去更多。关于失去的这部分恶魔猎人早已做好觉悟,通常会熟练拍掉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礼貌地用微笑保持社交距离;或是直接喝下对方递来的酒,留下爽朗却略带危险的警告。
  只是恶魔猎人偶尔也想不通,为何自己过上了这样的生活,为何自己没能像普通的同龄人一样,上小学,上中学,上大学,找个工作,然后一辈子过去——虽然这个一辈子可能有点久,久到恶魔猎人坠入梦里都没想通。
  半梦半醒的但丁发现自己已很久未获得生日礼物,上一次还是母亲送给自己的红宝石项链,项链随过往记忆的一切锁在抽屉的最深处。这样的但丁永远独来独往,永远一个人吃完一整份披萨。
  自己这样的人大概能用“没朋友”来形容,恰到好处的形容词,精准得不能再精准。但丁想。
  不过这样的生活就挺好的。恶魔猎人选择直接坠入梦乡,全然不知一觉醒来后自己的日常将会骤然惊变、急转直上,人生稀里糊涂走向另一个无可挽回的岔路口。

  直到几年后但丁想起这天,依旧会感觉遇到遇到维吉尔完全是个意外。当日所做出的每一个微妙选择最后都不约而同地导向这个意外。用缘分来形容未免无聊,心有灵犀太肉麻,但丁找不到合适的一个词语以形容,或许这本身便是自然而然的事。
  那日雨下得大,突如其来的暴雨没来由地落下。但丁比天气预报还倒霉一些,工作日唐突接下的突发委托做得不是很漂亮,找猫时不小心毁坏了点公物,又误伤了别的人,一来二去少了些钱,衣服也被弄脏,血液和雨水乱糟糟搅和在一起,这是一切的开端。
  第二个错误是但丁不选择回事务所,既然没带伞,那多淋点雨也无妨,正巧能把外套先过遍水,之后洗衣服也更方便。于是恶魔猎人漫无目的地顶着雨在街上闲逛。街边传来面包刚出炉的香醇气息,随潮湿的气味一同传进鼻腔,乎乎地往外冒热气。
  嘴里塞满面包的但丁走在街上。路边的私立中学教室大雨中闪着白色的灯光,水雾中冷冷地闪。叮当作响的上课铃隔着低矮的墙传来,但丁忽觉自己早已数年未踏入过校园,未与同龄人们说过话。
  恶魔猎人灵光一闪想进去看看,这个是但丁最关键的抉择。
  但丁擅长灵光一闪,很多事情没有理由。之后但丁为自己的行为找理由也仅仅是因为“突然想,就这样去做了”。至于进去之后做什么一概不知,都是心血来潮、一时兴起、不顾后果。
  潜入校园对他来说并不算太难,潜入也不是恶魔猎人的风格,直接翻过低矮的围墙才是最优解,之后有什么事之后再议,被发现就直接开溜。但丁向来想到做到,此时的倾盆大雨是最好的掩护,但丁估摸着进去走走就出来,不费什么事也打扰不到什么人,堪称天才。
  无需助跑的三步上墙行云流水,撑墙而过的红色弧线堪称完美,只是但丁没想到预想中的完美硬着陆没有实现,最先撞入视线范围内的是一个人。落点明晃晃站了一个人、一个少年。
  ——诶他和我一样是白头发……不对,这种天气怎么会有人不打伞站在墙根下!?
  少年显然此刻才注意到头顶的动静,看向天外来物的神色带了几丝惊恐。但丁此时与惯性作斗争为时已晚,只得勉强在空中控制身形,慌慌张张,原本预想的完美落地动作全然泡汤,身下传来柔软质感,陌生的、强忍着的、不妙的吃痛声从身下传来。
  坏了。但丁兢兢业业地站起身,没过脑子先一连串吐出几声抱歉。被压到腰的少年带着恼怒抬头,抱怨着扶腰起身,看向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随即两个白发的人四目相对,在彼此的蓝色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轮廓——面前的人跟自己长着一模一样的脸,仿若在镜中凝视自己。
  少年的眼里还带着些许震惊,但丁先一步严肃起来。面前的生物可能是恶魔。但丁职业习惯使然,第一反应令背后的枪先一步抽出,直接对准的面前少年的眉心。少年整个人被雨浇透,水蓝色的眼睛透过迷蒙的雾气直勾勾地盯着但丁,毫无畏惧,甚至带着轻蔑。
  轻蔑的目光但丁再熟悉不过,往往是有足够的自信的人才会流露这样的目光。少年海蓝的眼睛仿若死蓝的深海之底平静,于骤雨间也毫无涟漪。他不害怕吗?这是但丁的第一想法。食指终究未扣下扳机,而是转着圈将枪收回枪袋里:面前的少年是人类,货真价实的人类。
  “不得了,让我抓住一个准备逃学的家伙。”但丁笑着说,“不知道老师知道了会有多伤心。”
  “……或者我现在就叫警察来呢?”少年冷笑道,看向但丁的目光带了凶恶,身上黑色制服贴在身上湿乎乎的走了样,“猜猜我们中的哪一个会被带走?”
  “有话好好说,毕竟茫茫人海遇见一模一样的人也不容易。我是但丁,你呢?”但丁笑嘻嘻地伸出手,尽管被大雨浇得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维吉尔。”维吉尔恶狠狠地说,拍开但丁的手。两个人头发丝都黏糊在额头上,被砸中者的头上还沾带了点泥,此刻正厌恶地抹去脸上的几片湿叶子,乱糟糟的样子没好过但丁多少。
  但丁上下打量了一番维吉尔。说是与自己完全一模一样也并不见得,少年的眼睛带了同龄人们不该有的深沉,此刻的目光更是带着警惕,全身上下湿漉漉的样子像一只猫。
  某个想法在但丁大脑里开始蔓延,想到这个想法时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但丁发誓这是今天最后一次突发奇想,又或是说是有生以来的最后一次突发奇想,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既然你这么想逃出去,我又这么想进来,要尝试互换一下吗?”但丁问得含糊,还未想好如何从头到尾地说清大脑里所想的一切,正编织着措辞等待维吉尔继续发问。
  “成交。”维吉尔答。
  但丁没想到少年爽快过头、没有丝毫的犹豫。但丁纠结了半分是否要再确认一次,维吉尔雾蓝色的目光自能溶解一切困惑,埋在雨后蒙着水汽毫无惧色。提问与回答的誓言消失在滂沱的大雨里。
  “对了维吉,先找个地方歇歇脚吧,看你湿成这个样子可不好,就当是为砸到你赔罪了。我知道一家冰激淋店离这里不远,所以要不要吃点?”
  但丁伸手去拉维吉尔起身,再次被维吉尔拍开手。但丁耸耸肩。

  后面的场景有些滑稽,刚翻进学校的人短短几分钟又悄悄翻了出来,后面还跟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人。但丁心里犹豫几秒,揣测维吉尔这样的学生翻墙是否可行,维吉尔用完美的动作告诉但丁全然不需操心,他自能一个人解决。
  毫无预兆的大暴雨来的快去得更快,还未走到目的地天空便悠悠放了晴。两人一路上沉默无言,只有渐行渐小的雨声,到最后只剩下从房檐边往下掉的一滴滴水,两个浑身淋透的人走在街上也湿漉漉地往下滴水,一个全套校服一个裸穿风衣怎么看都莫名其妙。
  但丁走在路上早已把维吉尔揣测了一个七七八八,跟在自己后面的少年一路阴沉,看上去或许没想象中的好搞定。恶魔猎人一连拐过几个街角,穿过几条小巷,最后驻足于一家并不大的甜品店,轻车熟路地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起来但丁已是熟客,店员微笑着问但丁是否又要老样子,又问但丁与旁边这位是不是兄弟关系。
  “当然啦,他是我的双胞胎哥哥。”但丁点了点头语气轻快,甚至带了点得意。
  “我说,你不要……”
  “啊,他也要一样的。”但丁帮维吉尔点了单,熟谙地掏出双倍金额。
  维吉尔扯了扯但丁的衣角,这个身份和称呼有些太亲昵,此时坐在座位上但丁更是毫不在意地靠上来,看上去两个人并不像认识不到半小时的陌生人,真真切切像一对双胞胎兄弟。
  “你这个人这么没有边际感的吗?”
  “边际感是什么?”但丁叼着铁勺子撅了噘嘴,“双胞胎是最好的解释,此刻坐得近才符合设定。还是说你有更好的替代方案?拜托我都让你当哥哥了耶。”
  当哥哥。维吉尔勉强让步。两份草莓圣代适时端到桌上,维吉尔分明看到但丁眼里突然带上了光,狠狠吃掉一大勺。维吉尔谨小慎微舔了一点,却被冰到直吐舌头。
  “先不说这些。说说你的互换计划吧,你要怎么换?”
  “你知道恶魔猎人吗?”但丁说道,又吃掉一大口冰激凌。
  “不知道。是游戏里的一种职业吗?”
  “不不不,应该说,你相信世界上有恶魔吗?”
  “不可能会有。”维吉尔给出了否定回答。但丁挠了挠脑袋,直言恶魔的故事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
  “说重点,互换和恶魔有什么关系。”
  “不管你信不信,我是一名恶魔猎人,靠猎杀恶魔为生的那种。”但丁说。
  两人间的空气安静了一会儿。维吉尔花费了几秒思考但丁是否是小说或游戏里穿越而来的角色,又是否罹患某种妄想症。他背上的双枪明晃晃的摆在那里,身上带着被雨浸湿的血迹与潮湿的血液味道,看上去似乎有一定的可信度。
  “你不相信也没关系的,维吉尔。”
  “不,我接受这一点,你继续说你的计划。”维吉尔试图打断但丁从头介绍恶魔的想法。
  “我的计划很简单,你代替我去做恶魔猎人,作为交换,我会代替你去上学。”
  “就这么简单?”
  “bingo,就这么简单。”
  “但这怎么看都不是公平的交换,”维吉尔冷笑出声,他终于从但丁简短的字里行间中窥见,这根本就是一个临时起意的计划,毫无来由,毫无保障,只有两个人共同的一时兴起,“至少照你的描述来看,当个学生不会面对恶魔,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所以你可以随时退出这个交换,这个互换可以随时终止。”但丁正色道。
  “不。就像我说的,成交。”
  但丁微微愣住,很快摇摇头将其抛之脑后,维吉尔只是个学生。面前的冰激凌杯很快见了底,但丁又在默许下开始食用维吉尔已然开始融化的那份。维吉尔怀疑如果这世界允许,那眼前大快朵颐的但丁可能是圣代恶魔。
  “那什么时候开始?感觉提前通气一下也很重要……要不要去事务所商量商量,啊你别担心,事务所是我的,我一个人住……哦,好多事情,衣服还要找个地方烘干一下……说起来互换对你来说是不是有点突然……”
  “明天就开始,毕竟我也是这么想的。”但丁的话被打断,维吉尔将额前湿漉漉未干的发丝撩上去,露出一丝微笑。

  “说起来你就那么放心跟我走,不怕被我拐卖了吗?”但丁大口吃掉维吉尔的那份草莓圣代。
  “遇见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而且和我有相同的想法……我更愿意相信你。”维吉尔说。
  但丁愣了愣。他又看到维吉尔眼中隐隐的轻蔑——出乎意料的,他并不讨厌。

2.完美的一日

  
  维吉尔把额前的头发撩到脑后。
  但丁投下否决票,一个劲儿地摇头,“不行,你这样就不像我了。”
  “我本来就是这样。你要代替我的话跟我发型一样才可以,那样才像我。”
  但丁试了试用手把刘海扶上去,软趴趴的发丝定不住型,捋上去又掉下来,数次尝试均以失败告终遂投降,只得允许维吉尔保持着背头形态出现在事务所。
  “那就这样吧,不管了,拜拜维吉尔。”但丁摆摆手,背起书包叼着面包意欲跑出门。
  “等一下。”维吉尔喊住但丁。
  “什么,你该要求的都已经要求完了吧!”
  “不是,但丁。我真的要穿这件衣服吗!?”维吉尔的脸发红发烫,拽了拽红色风衣的领子。
  他昨日便发觉但丁的衣品不好评价,却如何也没想到但丁只有这件红风衣,偌大的衣柜里甚至没有一件上衣,可怜的胸前只能用枪带勉强遮住……简直不知羞耻!
  “我本来就这样呀,维吉尔哥哥。我的枪就拜托你了!”但丁嬉皮笑脸地看向面红耳赤的维吉尔,整了整制服领口,留下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扬长离去,只剩下维吉尔和但丁留在桌子上的白象牙大眼瞪小眼。
  
  直至当下维吉尔还是不敢相信,世上竟真的会有两个长得一样的人,一个远超出概率所能解释的范围的巧合。而接下来的一切更是失控,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抱有着相同的想法,在不愉快的见面后直接选择成为共犯,签订互换人生的契约。但丁是灵光一闪,维吉尔又何尝不是脑子一热。
  踏进事务所的那一刻,维吉尔还未来得及估算整间房的大小,但丁已兴致勃勃地把维吉尔拉至办公桌前。洗衣机兢兢业业地运作着,但丁数次想把维吉尔粘在身上湿漉漉的衬衫拿去烘干,都被维吉尔以没有合适的换洗衣物而拒绝。两个人在事务所里花费几近一晚上交换起彼此的情报,又签订了有关互换的协议。协议为维吉尔强行要求签立,内容却由两人共同敲定。但丁甚至在称呼上下了点笔墨。
  恶魔猎人曾为了完成任务背过长达几百行的人名,只为卧底进一个不法武装分子们的窝点。但认识学校同学这方面但丁花了点时间,背过座位表不算太难,只是单靠维吉尔的形容去想象似乎有些困难。而留给维吉尔的任务过于简单,只需接电话领任务就好,有工作攒到周末自己去做。这换来维吉尔略带质疑的皱眉。
  一定一定不要去做任务,太危险了。但丁的表情难得严肃。
  于是维吉尔这才知道但丁是红墓这一带有名的恶魔猎人,常常有大单上门(不排除有但丁自吹自擂的成分)。但丁才知道维吉尔在学校只是普普通通的剑道部部长,但据说身手不错,打遍全国无敌手(不排除有维吉尔自吹自擂的成分)。
  “我也很会用剑哦?之后有时间要不要试试切磋一下?”但丁摩拳擦掌。
  维吉尔没理会但丁,强撑着脑袋继续安排计划,蓝色的眼睛看起来带了点迷糊,字迹也逐渐走了样。他像是在冒热气。但丁三秒后终于察觉到什么,伸出手碰到的是滚烫的额头。
  毫无经验的但丁吓了一跳,生病离自己已太过遥远,上次发烧可以追溯到一场大病,身上的血被换了几遍,最后勉强在重病中侥幸存活。但丁匆匆忙忙地在整个事务所翻找感冒药片,还未找到药盒先摸到了二楼客房的钥匙。“你暂住在这里可以吗?”
  但丁拍了拍维吉尔烫手的双颊,维吉尔皱着眉头,有气无力地回应着,显然对但丁略显冒犯的行为表达不满。晕晕乎乎的大脑逐渐思考不了什么事情,但丁试图将维吉尔从座位上捞起来,未果,最后只得在人生的互换协议上签署自己的名字,换来维吉尔满意的哼哼声与全身放松的妥协。
  之后怎么被劝说吃下退烧药、怎样上了二楼、又是怎样脱了衣服躺倒在床上,维吉尔已一概不知。等被生物钟叫醒时自己已身处于陌生的房间。找回昨日的记忆花了几分钟,楼下的但丁早已穿好洗净烘干后的校服准备出门,而自己只剩下但丁的衣服可以穿,一身让维吉尔尴尬到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的红色风衣。
  “维吉尔,我有一事相求。”但丁面色凝重,向维吉尔求助。
  维吉尔只好无奈地替但丁打好领结,之后便是今天一早的情景。
  
  方才从但丁走出门的一刹那开始,维吉尔心里便开始惴惴不安。注意事项已悉数吩咐完毕,只是吊儿郎当的但丁看上去实在不像是会老实听话的样子,更不知昨晚灌输的信息他记住了多少。
  但丁走后维吉尔才有足够的心思打量整个房间。这间事务所对于但丁一个人住来讲未免太大,就算把楼上的一间房划给自己也依旧宽敞。墙上五花八门的装饰品让屋主的品味在维吉尔心里降了一个档,乱七八糟的室内卫生直接让但丁评分降低至谷底。
  世上没有后悔药。此时思索昨日做出的决定是否合适不太现实,大雨可能顺带着灌了点水进大脑,仓促的交换简直毫无防备心,最后的补救措施只剩下昨晚签署的长长一卷《人生互换协议(维吉尔编、但丁修正)》,不知是否能起到杯水车薪的作用。
  除开基本信息,他对但丁的理解几乎等同于0,而这些直接导致此刻维吉尔只能坐在事务所正中心,穿着暴露度极高的衣服做所谓“恶魔猎人”的工作,甚至这样的成为也并不准确,此时的自己更像接打电话的前台小姐。
  而24个小时之前的他甚至不知道世界上有这样一份工作,更不知道世界上有恶魔。
  应该把发型和衣着写进协议里的,维吉尔想,而不是什么兄弟间的称呼。
  事务所中的维吉尔百般聊赖地翻了页书。他现在不在学校,有十足的理由去看这些所谓闲书,有更多更多的时间去推进自己的计划。
  可以说,这是个机会。维吉尔想。
  刺耳的电话铃响得突然。这个事务所远比维吉尔想象的生意红火。维吉尔愣住几秒,自顾自整了整并不习惯的衣服,强忍着违和感坐直身体,拿起话筒尽可能让陌生的词组流利地说出来。
  “Devil May Cry。”
  晚上但丁背着蓝色书包重磅回归。垂下来的发丝依旧妥帖,黑色的制服外套被系在腰间,美中不足的是白色衬衫上蹭了点污渍。回来的学生手里还拿着快餐外卖,看表情似乎过得挺开心。
  “没露馅吧。”维吉尔甚至未把头从课外书中抬出来。
  “当然没有。今天我就是如假包换的维吉尔。”但丁自信地拍了拍胸脯。
  “一般露馅的都会说自己没有露馅。”
  “拜托,我可是恶魔猎人诶,这点简单的委托都做不好算什么!”但丁没看到维吉尔藏在书后的脸,但他分明听见维吉尔笑了一声,好像不是冷笑。
  “别管那么多了,来吃晚饭吧,我买了披萨,不带黑橄榄的,特好吃,你要不要来试试?”但丁扬了扬手中的纸盒子。 
  
  若是让但丁评价这一天,这一天过得必然不算太烂。适应环境是恶魔猎人的必修课,他在学校当了一天维吉尔,没人来问他到底是谁,大可以当做无人发现,堪称完美。
  整天的课听下来数学最有意思,有公理却无规矩,只要最后答案正确就好。最无聊的学科由但丁颁发给文学,尽管文学课的老师对维吉尔很好,一整节课都也没忍心叫睡着的得意学生起来。但丁的校园生活莫名自在,想听课便认真抄板书,偶尔打盹偶尔小睡也无人打扰,不听课了便去盯窗外的褐色红眼的麻雀,看麻雀转眼飞走徒留微微晃动的树枝,片晌又飞来小鸟,不知是不是同一只。
  在但丁的互换计划中,认识维吉尔首先被置于认识学校之前,即便维吉尔再铁板一块,在校一天也能把维吉尔的公开底细翻个七七八八:比如这个维吉尔成绩是无懈可击的年级第一,上一次考试卷子几乎全满分,仅在作文上被扣零点五,再比如他的确是剑道部的队长,是首席,是用刀的好手。优秀的学生在学校深受老师同学喜爱。可以说自己换人生换到宝了。 
  所以这样的学生又为何要挑个大雨天偷偷逃学?早在互换情报时两个人便默契般地对动机绝口不谈,两个人都心甘情愿这是一场心血来潮的游戏。但越是神秘但丁便越是好奇,优秀的恶魔猎人应当学会自己收集信息。
  他跑去维吉尔的宿舍翻了一圈,维吉尔的宿舍堪称简洁,除开必要的生活用品,空荡荡的寝室什么都没有。但丁又试图从身边的同学们旁敲侧击些维吉尔的信息,无果,所有人都不了解维吉尔,大部分人对维吉尔敬而远之。小部分人仍不死心,见到维吉尔今天换了发型心情又好像不错,便揣着好奇去搭话,看上去像想了解维吉尔的人,而非已了解维吉尔的人。
  “无聊。”维吉尔说。
  维吉尔亲身传授的这句话效果出奇的好,果然后面一整天再无人打扰但丁的互换生活。
  直至傍晚下课后但丁还在揣摩维吉尔,好奇心熊熊燃烧毫不停歇。他在心中仍有怀疑,外人眼里的完美学生实在没有理由一声不吭地逃学,更没理由与自己互换人生,这里面或许有鬼。
  但是维吉尔看上去便是不把内心全然表露的类型,但丁只能从别人这里了解原因。于是但丁偷偷将剑道部的练习减少了一部分(主要是他也不想挥剑,太无聊),社员们纷纷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其中一位更是直言不讳,“首席您今天心情这么好吗?”
  “无聊。”但丁说。“说说吧,在你们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剑道部社员们纷纷露出为难神色,犹犹豫豫不知如何开口。但丁叹了口气,只好按照先前维吉尔嘱咐的那样,一切事物直接用剑术对决解决。木剑没有叛逆顺手,但也好用。五分钟后但丁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优秀、守时、冷酷无情又严厉、独来独往、完美。
  这些词语早已明牌,他们给出的维吉尔的评价和已知内容相差无几,但丁并未得到满意的答案。余晖通过四四方方的窗子,将道场的一半染成橘红色。但丁目光又瞟向一旁打篮球的学生们,嬉笑着的面孔有几张眼熟,又或许所有的学生都是如此。
  维吉尔是否也过得如此快乐呢?明明自己与他一模一样。
  好在还有无数天的时间去完成了解维吉尔的支线任务。最重要的还是,自己难得享受一下学生们的生活,偶尔远离腥风血雨的无聊恶魔猎人生活也挺好的,但丁突然想,又突然想起维吉尔或许还在事务所等自己,有家新开披萨店的双人套餐自己早就想尝试,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离开学校时天空已染成紫色。身边人三三两两地从身旁走过,和自己隔着披萨店窗户所见并无不同。或许就在某个瞬间,但丁忽然意识到有关维吉尔的空白或许本身就是空白,维吉尔或许也没有朋友,和自己一样孤单着孑然一身。
  但丁拿着书包独自一人往学校外面走,突然在校门口看到一张乐队招募单,孤零零地在风中飘。
  
  所以说是互换人生但好像又未完全换掉,但丁放学后还得回Devil May Cry——带着今天的作业。维吉尔坐在事务所的桌前看书,几份作业被放到面前时不禁皱起眉头。但丁已哼着歌吃起披萨套餐中自己的那份。只是维吉尔没有但丁看上去的那样惊喜,反而眉间带着愁云,盯着面前披萨发呆,迟迟没有动刀叉。
  “不饿吗?想什么呢。”
  “这不公平,我今天都替你做了工作,算是把戏做了全套。写作业是学生该做的,你也应该帮我把作业完成了才对。”维吉尔说。
  维吉尔语出惊人,此刻叉着腰的样子万分严肃。但丁两手都沾了芝士,黏糊糊的,视线在四周漫不经心地寻找餐巾纸。“你去干我的活儿了?不是说你只要接任务就好么。”
  “协议里没写。”维吉尔不知从哪里掏出人生互换协议扬了扬,协议最下方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
  为了让维吉尔上楼睡觉,但丁匆忙签下的名字未想到成为攻击自己的剑——被彻底摆了一道。
  中计的恼怒还未出现,不安感先一步蔓延上心头。但丁拿起压在披萨盒下的餐巾纸,脑子却乱糟糟的,面前的维吉尔依旧严肃,脸上却并无责怪之意。维吉尔只是一个高中生。但丁安慰自己。他没办法替自己做那些工作的。
  “所以你是用什么做的任务?”但丁长舒一口气。
  “我从地下室翻出一把武士刀,便尝试着用了下,很好用……我叫它阎魔。”维吉尔又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把刀,熟练地拔刀出鞘,刀锋上映出维吉尔的脸。
  这让但丁不禁想象起维吉尔身着裙袴挥舞阎魔的样子,有点难想象。他依稀记着父亲好像确实留下了一把武士刀,只是当起恶魔猎人后来发现细长坚韧的兵器终究不适合自己,太安静了。但丁喜欢剑、喜欢枪,喜欢一切有激情的事物,那把不知名的刀便留在了地下室。 
  “所以呢?你杀死了恶魔?”
  “有什么问题吗。”
  但丁盯了维吉尔一会儿,脸上的笑容短暂消失一瞬,又很快恢复。他脑海中的维吉尔不过是文弱的书呆子,只会带着黑框眼镜挥砍手中的笔,“哈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打的赢……”
  “我希望你好好看着我。”维吉尔骤然举起刀,正对但丁的眉心。“我与你互换人生,这不是单向的选择,我希望你能认真对待。”
  维吉尔说得严肃,简直一板一眼,脸上还带了愠色。但丁想到的那个拿着刀的凶残小人气焰不消反增,手里的武器也不再是笔,而是一把锋利的太刀,对着自己就是一顿乱砍。
  但丁收起轻佻的神色,认真地看向维吉尔。两个人又对视了一会儿,但丁从维吉尔的蓝色眼睛中又看到点零星的熟悉的令人疯狂的轻蔑。
  “所以呢?”
  “去写作业去。”维吉尔收回阎魔刀,催促道。
  维吉尔的说辞无法考证,而深究下去只会对自己不利。于是但丁耸耸肩膀,吃掉手中的最后一口披萨,继而咬着笔头开始解决起面前属于维吉尔的作业来。
  
  “你前面的不学也会写作业吗?”维吉尔咬着双倍红肠披萨问道,奋笔疾书的但丁感觉好像胃又腾出了一小点地方可以装新的披萨,但也只是象征性地吞咽了一下。
  “当然。我想学的话也很简单,你们教的没我想象的那么复杂,学校不过如此嘛。”
  “只换了一天后悔了?”
  “才没有。”但丁如临大敌,“至少再换一个月、等到感恩节吧?我想组乐队上台去唱个歌。”
  “组乐队?”维吉尔隐约想起自己前几天好像确实看到感恩节校庆的消息,不过发到自己手上的传单现在应该在垃圾桶。
  “我会一点,吉他、贝斯,唱歌也不是不行。把我放到乐队里简直就是不可多得的一表人才,我上台绝对能征服所有人。刚好有乐队在招人,我想去试试看。”
  “不行,我不会干出这种事来。”
  “维吉维吉,我保证不会出什么岔子。”
  “组乐队还是太胡闹了,没得商量。”
  “……求你了哥!”
  维吉尔全然没想到但丁直接扔下笔扑过来,直接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腰,看向自己的可怜的眼睛竟泪汪汪的。但丁的红风衣还没脱下来,此时自己的肚子和但丁的脸零距离亲密接触中。此前的人生中还从未有人离自己如此之近。这动作太亲密太亲密,维吉尔一瞬间慌了神,或许此时的温度比昨晚发烧还高上几度。
  “你、你先松开我!”维吉尔喊道,宕机的大脑开始处理起弟弟太黏自己了怎么办……不对他根本不是我的弟弟才对,对陌生人直接上手,简直不修边幅……维吉尔想推开缠着自己的家伙,不料但丁只抱得更紧。
  “不行!你答应我我就放开你!”但丁的声音里带了视死如归。
  “太幼稚了!”维吉尔红着脸大喊道,“互换人生的是你,你想做什么尽管做就是!”
  “这么说你同意啦?谢谢维吉!”但丁露出计划得逞的微笑,瞬间撒开双手,泪水还没流出来便重新塞回得意的笑容里,刚刚装出的表情堪称逼真。
  “等等?”
  “我是怕你之后生气嘛,毕竟你在条约里写了不能做出过于瞩目的事……不过你既然现在答应了就没问题啦。”
  维吉尔尚在大脑回转的过程之中,那边但丁已经嬉皮笑脸地继续写作业去。根据但丁在校一天模拟出的维吉尔侧写,这位优等生是绝对会说到做到的类型,脸皮薄且好对付,也不是会突然拿起刀乱砍的主。
  他刚刚甚至为了不写作业说自己去做了任务!明明维吉尔才是幼稚的那个。嘛,不过之后要赔礼什么的拿草莓圣代赔礼好了,他也一定会原谅自己的。
  于是维吉尔用事实告诉但丁他想错了,大错特错。回过神来的少年已提起阎魔刀便追着但丁打。但丁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他的长剑“叛逆”,叮叮当当地在客厅和维吉尔开战。
  “下次还是别拿真刀真枪的,太危险。”但丁一边说着,一边躲开维吉尔的又一次斩击。不得不说维吉尔身手确实不错,刀风凌然有力,还好自己眼疾手快才未出现不得了的事故。维吉尔脸上满是不甘心,自己的所有攻击但丁灵活地躲闪开。直到但丁大喊打不动了,再打作业就写不完了,维吉尔才肯愤愤放下阎魔刀,他还能再打。
  这是维吉尔认识到但丁恶劣性格的第一天。
  
  吃完披萨晚饭维吉尔宣称自己以后将会一直住在这里,但丁第一反应是惊喜,又很快压下呼之欲出的欢呼——维吉尔能留下真是太好了。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想,一切都是瞬息的心血来潮,即使但丁想让手中抓不住的潮水多为自己停留一会儿。
  电视里播着一如既往无聊的电视剧,人类想象力的低谷不过如此。但丁感到久违的困意,不知是白天上学太辛苦还是刚刚写的作业太无趣。若加上连续剧那便是双倍的无趣。维吉尔早已躺下,但丁也本想直接进屋睡觉,在自己的屋子门口踌躇几步又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便敲了敲维吉尔的门。
  “晚安,维吉尔。”但丁隔着门说。
  “……晚安。”过了会儿传来闷闷的回复。
  互道晚安是新奇的体验。和一个认识没多久的陌生人互相交换一天的最后一句话。自己似乎上次说晚安还是小时候。
  今天简直是完美的一天。但丁想。他很久未过得如此开心,很久未如此想想着天空大喊大叫赞美太阳赞美生命。从未感受过的情感在心底生根发芽,这种感觉很新奇,并不坏。
  啊,完美的一天。但丁想。
  
  屋内的维吉尔靠在床边,想去翻动书页,右手却依旧微微颤抖。他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缓情绪,草草扫过几行字,熟悉的黑色单词扭曲溶解在白纸上,在无言灯光照耀下旋转着泛红。
  维吉尔感到头晕,呕吐感再次袭来,在地下室里一眼相中的阎魔刀此时安静地靠在墙角,曾握住它的右手此时止不住地发抖。 
  与刚刚与但丁对打无关。不过但丁实力不俗这点得以确认,他确实有完成那些“工作”的能耐。
  白天接起的电话那头是一个男声,男人让但丁做一个简单的任务,活少钱多,一下就好。
  维吉尔犹豫着接下任务。
  维吉尔去做了。
  手里握着白象牙是维吉尔第一次亲手握住枪,枪的后坐力几乎要让维吉尔胳膊脱臼。被改装过的枪械杀伤力惊人,维吉尔却用得别扭。最后一击还是用在地下室翻找到的阎魔刀完美解决战斗。
  尸体身上的血液流直脚边。
  他杀死的是人类,而不是但丁口中的恶魔。

3.过往的火焰

  
  “你们说,要不要把E调成F调?”但丁弹了下电吉他旋律,总觉得哪里不对,拿着铅笔又想不到在铺子上改什么好,踩踩音响又用铅笔末端的橡皮敲敲乐谱。
  “升这点儿的变化不大,”蕾蒂皱眉,食指不住地在黑白琴键上游离,按下Si键,“要调就往A调。”
  “也不对,那就和乐队整体氛围太不搭了。”但丁直接否决。
  “要求真高,维吉尔。”翠西直接放下鼓锤,叉腰看向“维吉尔”,墨镜后面的目光带了质疑。
  “不是我说,要不是你和传说中的一样苛刻,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维吉尔了。”蕾蒂说,随手又试弹了半个音阶,“不过你的刘海是什么人格转换开关吗?头发放下来就会更……好说话?看来你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讨厌。”
  “你猜。”但丁说着,又继续去琢磨几个大调小调里的微妙变化去了。蕾蒂翻了个白眼。她把招聘传单贴在校门口时本着只有自己与翠西两人上台的决意。那时的自己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来报名乐队的是维吉尔、那个在学校里堪称魔王的维吉尔,他还会喜欢音乐的吗?
  但丁说不准维吉尔喜不喜欢,但他是真喜欢音乐,此次预计乐队在校庆上演奏的曲目便是他早已在脑内循环过多次的旋律,只是真要将一切谱出来堪称困难,乐理知识的贫瘠只能靠队内两个女队员补充。
  但丁喜欢那些被视为噪音发生器的乐器们,之前甚至试做过一把电吉他形状的武器,紫色、用音波作为攻击——后来他发现这终究不现实。而现在手中的电吉他也万分顺手,握在手里感受琴弦的颤抖太过绝妙,他创作的歌曲将第一次被带到舞台之上,由自己亲手弹奏。一切堪称梦寐以求。  
  近一周的互换生活快得要命,以前想尽办法杀时间的小妙招在此学校并不管用,所有的一切裹挟着但丁向前跑,滚滚向前毫不停歇。但丁觉得有些累,像绝大多数的学生那样,跳出潮流,上课只听喜欢的几节,到了晚上翘了剑道部练习去活动室练琴,又常常是整所学校最晚走的那个,对着逐渐没入楼后的夕阳拨动最后的琴弦。
  不知道维吉尔过得怎么样。
  
  维吉尔能感觉到阎魔刀在往下滴血。
  这很奇妙,血液往下流的触感清晰地自刀身传递到指尖,比雨还轻的水珠拽着阎魔刀往地上坠,而周围安静到灰尘落地的声音尽数收入听觉神经。维吉尔终究用不惯枪械,用刀斩断一切的触感真实到发疯。
  “不愧是红墓市最优秀的恶魔猎人,”接头人鼓了鼓掌,“果然能高效完成所有的委托。”
  维吉尔没回应,只是把面前西装革履的黑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前几日的电话都由他打来,今日才算得上是与这位情报贩子的第一次见面。维吉尔在电话里试图套话,情报贩子却嘴严到像上了锁的保险柜。维吉尔终究在话里话外中察觉这是但丁的日常。
  面前的尸体们伤口仍在往外涌血,没死干净的眼睛带着不甘与怨恨。这些人们虽躲在暗处,却又都并非是十恶不赦。维吉尔心知肚明。而但丁平日里的工作就是在做这些。不是恶魔,而是人类。
  “话说,你不是但丁吧。”接头人吐了口烟圈。
  “我是但丁。”维吉尔说。
  “哈,我要是再看不出来这些我也就不用再干这一行了。你刚刚犹豫了,这几天都是你吧。我说的对吗?不知该怎么称呼的少年。”
  维吉尔振刀甩去刀上的血液,三天下来这个动作现已无比熟练。
  “在询问别人名字前你要先报上自己的名字。”
  “莫里森。”  
  “我一开始还不太确定,于是我又多做了些但丁的工作。”维吉尔收刀回鞘,看向吸雪茄的莫里森。“你给他安排的工作大多都指向一个公司,这是否是你们已提前说好的我不在意。但我真的很好奇——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恶魔。”
  “哈,情报不是简简单单就能给你的,小伙子。”莫里森哈哈大笑。“你是……但丁的兄弟?哥哥?还是弟弟?”
  “哥哥。”
  “有趣,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情报。”  
  “以情报换情报,我还会告诉你更多我知道的事。那么,莫里森,关于十年前的大火,被称为‘恶魔之炎’的那场火灾,你都知道些什么?”维吉尔把被血打散的发型重新拨好,整齐地拢在头顶。
  
  学校里显而易见地漂着兴奋劲儿,浮躁的窃窃私语从每个角落传进但丁的耳朵。星期五的最后一节课往往意味着假期的开端,没有学生能拒绝这个。
  但丁说不上来喜不喜欢,毕竟这仅仅是第一周上学,而放学后还要去乐队排练,他们的乐队只刚刚定好Devil May Cry的组合名与演奏曲调细节,还有太多事项丞待安排,他要一场完美的演出——这或许是一生里唯一的机会了。
  一周下来但丁其实也并未认识什么人,每天晚上独自背了单肩书包回事务所。不单单为保持维吉尔所谓高冷人设的需要,更因为他几乎没碰见多少有意思到足矣结交的人。
  吃饭时四周的座位总是莫名空着,像是维吉尔本人自带着生人勿近的牌子,即使但丁自认为自己的气场与维吉尔全然不同。
  不过也有人会直接坐在旁边。蕾蒂算是其中一个,但丁发现自己偶尔与她有点不得了的合拍,不仅仅在音乐上,更是在臭气相投的烂性格上。翠西是另外一个,但丁对她也有兴趣,只是这样的感兴趣要带点怀疑,墨镜底下看不见神情。好在翠西也时刻带了警惕,但丁的小心思并未声张,几次排练时偷偷看向她,都捕捉到她眼神游离开来的尾巴。
  “等一下。”但丁说。他叫住了翠西。
  翠西已开始收拾乐器,对于队长在结束排练时仍有事相告表示强烈不满,抱着肘的神情带了不耐烦。
  “有何贵干?维吉尔。”
  “没什么,我就是想问你点事。”但丁说。“你知道我不是维吉尔,对吧。”
  “你不是维吉尔吗?”翠西反问,脸上带了不加掩饰的惊讶,刻意到但丁不忍揭穿。
  “你还记得吗?第一天组乐队时你见我的第一面就问我‘你是不是维吉尔’。明明先前毫无交集,却还未接触就开始质疑我,就好像你几乎对我了如指掌。蕾蒂都是逐渐接触才开始怀疑我,你的怀疑则是从一大早就开始了。”
  “这不能成为你指控我的证据。”翠西脸上的惊讶变戏法似的收回去,恢复成平日里的戏谑神情。
  “当然啦,你也没法证明我不是维吉尔。”但丁张开双臂满脸微笑。“毕竟我就是维吉尔。”
  “你要是来找我说这些就太无聊了,我没想过你是这么无聊的人。”翠西重新戴上墨镜,将金黄色的头发拢到耳后,“你想说什么可以直说。”
  “太好了,就等你这句。”但丁笑得更加灿烂,“你知道特米尼格吗?” 
  
  晚上时但丁再次孤身一人回归事务所。与翠西谈话废了点时间,回去晚了点,最常买的那家店也没有开门。但丁饥肠辘辘,又发觉自己的钱包落在了教室。当学生就这点不好,西装校服没有口袋,套在身上的壳子显得拘束。
  远远望去事务所,与前几日不同,Devil May Cry没开灯。但丁猛然推开门,门口铃铛发出尖锐碰撞声。而维吉尔却不在事务所中,没有他在白炽灯下一如既往翻阅大部头书籍的身影。
  但丁试着呼唤维吉尔的名字,整个事务所却空落落的徒留回声。叛逆插在墙上,白象牙放在桌上,一片寂静中只有白色的灰被身后的月光打亮,扑簌着往下落。但丁又掏出斜挎包中的黑檀木,几秒后又塞回包中。这里没有生物,没有血腥味,没有杀气,一切是那样安静。
  今天没有维吉尔坐在椅子上在家中等自己,或许是出去有事、或许是去做任务、或许是不辞而别,整间屋子冷冷的没有人气,再次回归一周以前死一般的孤寂。但丁全然习惯于打破孤寂,只要打开灯开关驱赶黑暗便好,此后便再无困扰。
  但丁无言地打开灯,只需走十步,坐在以往他常坐的椅子前,一切动作熟练且无须多言。这太过合理,维吉尔本身便擅长无征兆地消失,如没征兆的相遇般的无征兆的消失。恶魔猎人突然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又突然感觉肚子空空倍感饥饿。
  他出去做任务了?寂寞与焦虑在蔓延,此时饥饿感也不再有那样真实可触。但丁向来不喜欢做最坏打算,但先前的一切很有可能就是一场梦,而现在他又必须回归一成不变的生活。他的人生本该如此,先前并不会感到孤独,为何现在又倍感落寞呢?
  但丁盯着空荡荡的桌面发起呆,他第一次注意到短短的一天也会让桌面积起灰尘,也是第一次注意到这家事务所对于一个人住来讲是多么的空旷。
  此刻自己身上还穿着黑色校服外套,书包里还装着今日的作业,这才然但丁稍微找到些实感,安慰自己或许这并非梦境。但丁全然不想动起来,只想在椅子坐一会儿。
  对啊,他们之间没必要亲密无间,本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维吉尔的许多事但丁本就无权干涉。
  他回忆起昨天,还有前天。昨天但丁在吃晚餐时大肆展示冷笑话技能,维吉尔则板着脸毫无情绪波动,最后却还是败下阵来。前天他们又打了一架,为但丁几天没收拾的外卖残骸。但丁发觉喜欢和维吉尔打架,像极了一个幼稚兮兮的小孩。幸福的记忆不到24小时般久远,此刻真实又模糊。
  事务所门铃响得恰到好处,习惯性“Devil May Cry”的欢迎语懒洋洋地脱口而出,但丁缓缓抬眼看向夜晚突如其来的来访者。来访者身穿红色风衣,白色头发梳成背头,腰间挂着把日本武士刀,手上还拿着几个纸袋子,看起来对但丁在事务所中毫不意外。
  “啊,你回来了。我回来的路上顺路随便买了点吃的,不知道你吃不吃……但丁?”
  
  但丁盯着吃汉堡的维吉尔看了会儿。看起来维吉尔吃得很香,也有可能是因为饿着肚子,急着食入又一口咬不掉太多层,装不下的酱汁往外涌。而维吉尔生性谨慎小心,不希望番茄酱弄脏任何东西,慌张起来的样子有些可爱。
  可爱?我怎么会用这样的形容词。但丁将鸡块一口塞进嘴里。
  但丁总觉得维吉尔穿着自己的红风衣哪里奇怪,但又说不上来。此刻的维吉尔依旧穿着自己那件风衣,不过看上去天天洗的样子,之前袖口的一小块墨迹甚至都被好好清理干净。毕竟维吉尔不算太瘦,但也没但丁那样精壮,贫瘠的胸脯撑不起来胸前的皮带,甚至有些……
  容易走光。吃汉堡的维吉尔注意到但丁在自己身上犹豫躲闪的目光,抬起头来皱了皱眉毛。“怎么了,但丁。”
  “要不然……你还是别穿这衣服了?”
  “什么?”维吉尔不明所以。他才刚习惯但丁的穿着,所说还未到完全自如,至少已经到了穿着走在路上不会尴尬的地步。
  “我的意思是,要不给你也定做一身衣服?”但丁摸了摸下巴。维吉尔微微颔首,直说自己会考虑,又似察觉到什么似的皱起眉头。
  “不对,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怎么能行?”维吉尔略带愠怒道,“不要小瞧我,但丁!” 
  维吉尔的倔强有一瞬间被点燃,两人间的气氛再次剑拔弩张。但丁怀疑维吉尔会提着阎魔刀来收拾自己,已经悄悄挪动到叛逆附近。怀疑即刻成真,维吉尔吃掉最后一口汉堡,用实际行动告诉但丁不要对着哥哥口出狂言。这次阎魔刀未出鞘,但丁也收着力,但刀剑之间仍然亲密接触了几下,狠狠打出几颗火星子来。
  现在但丁知道了:他的哥哥是一个直来直去的倔驴,做事超认真的那种,绝对绝对不要招惹他。
  看着维吉尔气急败坏的样子但丁甚至觉得兴奋,虽然这样的兴奋有些不经意地瞟过几眼哥哥的衣服更觉得来劲。最后的结局只有被阎魔刀无情敲头,警告弟弟禁止僭越不要异想天开想入非非。
  但丁向来讨厌规矩,讨厌被框得死死的性格。只是意外的,但丁觉得维吉尔这样似乎并不坏。但借由此来证明自己不孤独是不有点太可怜?
  但丁不再想那么多,毕竟说不定维吉尔也乐在其中。刚刚的打斗波及到半杯可乐,好在鸡块相安无事。但丁继续自己被中断的晚餐,维吉尔若有所思,说不定是在想他那套新衣服的设计。
  
  双休日并不在两人约定好的合同之内。周内每天早起简直是噩梦,但丁一觉睡到中午才去处理周内堆下的工作,离开事务所时维吉尔坐在沙发上看书,书页哗啦啦地翻动,没有半分抬眼看自己弟弟的意思。
  这家伙是脑袋里只有他的那些书吗?但丁想引起点维吉尔的注意,思来想去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打扰他又显得太刻意,那是只有幼儿园小孩才干的事情。
  “在家等我啦,维吉尔。”但丁只好挥了挥手告别。维吉尔似乎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
  今日的任务很轻松,维吉尔在周内替自己答应下了不少单子,大多都是轻松的小活儿,那些放在以往绝对会拒绝掉的无聊的差事,此时还要消耗些精力和子弹。
  带来任务讯息的莫里森看起来也有了秘密。情报贩子超高的职业素养使得恶魔猎人从中敲不出什么有用信息,莫里森依旧用与往常相同的语气向但丁打招呼,即使向他问起维吉尔也也是一副茫然的表情。
  但丁仍不放心,担忧在心里,手上处理特米尼格科技公司雇佣兵的动作毫不手下留情。科技公司不该有这些东西,兔子尾巴他已追查许久。但丁一招一式间带了不耐烦,黑檀木与白象牙扳机扣得砰砰响,血花一朵朵炸开在面前。
  
  晚上回事务所但丁依旧带了披萨,双人套餐B,一直想吃的另一款限定套餐。会不会连吃一周披萨不太好?自己习惯如此生活,维吉尔或许未必。
  但丁小心地看向维吉尔,餐桌上的气氛出奇的诡异,沉默到只有餐具刀叉敲击的声音。但丁举在半空中的叉子一时半会儿不知要不要落下,维吉尔对于一周披萨似乎毫无怨言,咀嚼披萨饼时看上去总在发呆。
  “话说,维吉尔你不回家吗?”但丁突然发问。
  维吉尔抬眼又落下,继续进行咀嚼的进程,没有理会但丁。
  “我父母很早以前就去世了,之前也没有和人在事务所一起吃过披萨,和你是第一次。”但丁担心起说错了话,便只好坦白,“所以我也不会找话题,你别在意。”
  “当然,但丁你也可以猜猜我为什么不回家。”维吉尔嚼着披萨说,语气里是毫不在意。“吃饭时眼睛该看哪里,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和一起吃饭的人说话,该聊什么事情……这些我也都不知道。”
  “……所以你也一样?”但丁说得隐晦,维吉尔点了点头。
  在此之前但丁只从其他同学处得知维吉尔住在宿舍,却无一人知晓他的家庭信息,包括老师。但丁甚至认为自己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此等特殊性足矣令但丁觉得激动。
  激动很快冷却,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桌子上很快又只剩下刀叉乒乒乓乓的声音。
  “说实话,我怎么觉得,让你当我哥哥也挺合适的。”但丁率先打破沉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又故意摆出大大咧咧的样子,撇开话题说自己今日任务意外地轻松云云,又聊到今日回家时看到一只白猫在追着一条狗跑。餐桌话题一般不都该这么找吗,去找点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题,一股脑推到餐桌之上。
  “毕竟我可一直在帮你做任务。”维吉尔神情严肃,放下披萨说话的样子看上去并不像在说谎。
  “哇哦。”
  “你不要不信。”维吉尔依旧未退让,语气反而更硬气,“你不在的日子里我已经做了三单任务。”
  “那你可……真厉害。”但丁目光停留在桌子上的空纸盒子上,盒底沾了油,脏兮兮地深一块浅一块。他犹豫了半分,终究没有直面维吉尔的眼睛。
  
  但丁小时候的记忆断断续续,混乱而不全。他只记得父亲在他小时便已经失踪,母亲则死于一场意外的大火,临死前把自己塞进衣柜中才使得自己的孩子勉强逃过一劫。他在八岁那年便孑然一人。
  大火之后的但丁独自流浪了一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后来被好心人送去孤儿院接受一小段时间的教育,又在某个不大的年龄成为以委托而生的雇佣兵,自称恶魔猎人。 
  但丁至今依旧坚信世界上有恶魔,那是他亲眼所见。而他的目标便是寻找到那只恶魔,然后杀死它。
  而现在但丁唯一在意的只有维吉尔回归时身上若隐若现的血腥味,每天都被速洗过也没有覆盖掉的味道,叠在淡淡的洗衣液味道的下面。今天晚归的维吉尔身上也沾了血。但丁对此味道过于敏感,维吉尔终究算漏这一点。
  《人生互换协议》第三款第五条明文规定:互换期间只要做不超过对方日常范围内的事情皆不可过问,不可以互相提问过多涉及人生的其他细节。
  这条协议大部分由维吉尔编写,但丁不懂其中的深意,点头同意时不完全出于本心。那个坚决不允许自己在学校做出格行为的维吉尔,不应该时时刻刻制止自己的脱轨行为才对吗?当下的但丁有一瞬间意识到这条协议是专门写给自己的,不为自己的过分行为,为的只是那个独来独往的维吉尔不被打扰。
  难道他真的替自己做了什么任务?不、不可能,他从小在学校学习怎么可能有杀人的胆量和身手。但那些血味儿又如何解释?
  但丁无法解释。终究闭上眼睛。
  很多时候但丁依旧认为自己对维吉尔依旧毫无了解,甚至一小时前才知道维吉尔与自己一样,从小失去了父母。想多了解他一些。但丁想。
  两个孤儿、相同的年龄,同样的相貌,包括第一次见面时就无法言说的一见如故。这一切用巧合形容都未免过分。然而缘分有时就是这样奇妙的一件事——奇妙到令人害怕,无须任何理由加以保险的小数点精确到多少个零后的极小概率事件。
  多年来搜到的证据一步步指向特米尼格科技公司,改变人生的大火或许另有原因。但丁当雇佣兵也是为此,一个更加自由的、暴力的揭露结局的身份,时刻准备应由自己终结的比拼。
  但丁站在楼梯上看向维吉尔,维吉尔还在看书,看完的便随意堆在桌上,已磊了七八个披萨盒那么高。维吉尔有像是察觉到什么般抬起头来,与二楼的但丁四目相对。但丁甚至开始幻想假如自己真的有维吉尔这样的哥哥该多好,维吉尔的湛蓝色双瞳又将他拉回现实,那双眼睛依旧毫无变化,毫无情绪波动,没有怨念,只有擦不去的坚定。
  这样的平衡还是不要破坏为好。但丁想着,把疑惑又藏得深了些。
  “晚安,哥哥。”但丁说。
  “晚安,但丁。”维吉尔说。 
  

4.记忆的真相

  
  维吉尔决定逃学。
  特米尼格公司的一年一度发布会好巧不巧出现在这天,但这天也一定有其道理,这恰好是十年前那场大火发生的时间,很刻意,带了张扬,像是炫耀。
  维吉尔知道学校内有人在监视自己,请假可能会被告知,唯一的出路只有悄悄从学校溜出去,打出个措手不及。
  策划逃学前他花费几天观察保安的巡逻时间和路线,又花费几天研究监控的死角,敲定逃学的时间和路线。地点维吉尔已选好,不会惊扰什么人,也不会为自己带来麻烦。
  天气预报是大晴天,当天却下起无征兆的大雨。维吉尔略带忧愁地看向窗外,这不是好征兆,借伞的行为更是有可能暴露自己。但雨天是不会特别苛责的日子,被雨淋湿了也没问题,刘海被浇塌也没问题,最重要的是他要去特米尼格——他必须去。
  维吉尔认定的事便不会再回头,再大的雨也阻止不了什么。直接翻过矮墙就好,不需要过多动作,也不需要太多犹豫。
  维吉尔站在墙边深吸一口气。
  三、二、一……跳!
  下一秒,惊喜从天上飞来。 
  
  自己的人生准确来说是从八岁开始的。八岁以前的记忆只剩下一片空白,用医生的诊断来讲,脑细胞热能损坏导致的记忆缺失,有科学依据,但也是猜。
  维吉尔记忆的开端是自己孤身一人躺在孤儿院里,身上打着绷带,伤口一碰就痛。翻过尚留在孤儿院时的病历,当时被诊断为全身上下百分之六十三的的烫伤,换了些皮,后面又断断续续做了几年的手术。在那个年纪能活下来堪称意志力的奇迹。
  我是谁?
  这个问题始终挥于维吉尔脑中之不去。身世在孤儿院全然没有那么重要,从医院被送去孤儿院更没什么理由,但对于维吉尔这很关键。维吉尔自有意识开始便一直搜寻有关身世的消息,有意识的年龄太小,搜索证据的难度太大,维吉尔用几年从孤儿院搜到医院,从医院找到警局,最终他将目光锁定到一场十年前的大火上。
  十年前莫名的大火、几乎烧掉了那一片街区,一切都埋在黑灰之下,至今被当做不可接近的禁区。过往的火焰焚尽一切。维吉尔检索了很多当年的新闻报告,愈是拼凑愈发觉得当年的大火不是简单的意外,更像是有组织的杀人灭口,而自己或许是无数个被无辜牵连的人之一。
  消防车于事发一小时前被临时被调走、安全通道被人为堵塞、消防栓管道年久失修被破坏……巧合过头了。而一切残留的线索都指向同一家科技公司——特米尼格。
  特米尼格的CEO蒙德斯更是神秘,临危受命成为集团实际控制人,时间点与大火不谋而合。只是他从不在任何社交媒体抛头露面,所有的公司会议也不允许转播。互联网上此家公司踪迹难寻,却又是人尽皆知的大公司,几乎垄断医疗科技,似乎还将触须伸到了战争领域。
  维吉尔曾试图寻找火灾前在特米尼格科技公司工作的人,却发现他们几乎都死于非命。互联网上特米尼格十年前的一切信息像是被橡皮狠狠擦过,什么都没有留下。
  于是维吉尔吹开橡皮屑溯流而上,终究在互联网深处的角落搜寻到一张泛黄的照片,画面上是一个白发男子与另一个男人。维吉尔做出最大的假设:其中一个人是蒙德斯。
  争取权力很难,但足够优秀就可以。无论是学习成绩还是社会实践,各方面的优异也只为了能拿到奖学金——特米尼格奖学金。而维吉尔唯一一次亲眼见到蒙德斯即是在特米尼格奖学金的颁奖礼上,他和照片上的那位一模一样。蒙德斯亲手将奖杯送至获奖学生手中时维吉尔的心脏几近跳出胸腔,而男人也只是拍了拍优秀学生的肩膀。
  他说:“我很期待你未来能做什么。”
  然而维吉尔只会响应自己的期待。
  维吉尔从黑灰中蹒跚站起,全身上下跟随十余年的烧伤仍会在一些夜晚幻痛,浅灰色瘢痕落于身上擦拭不去,积攒数十年的痛苦不甘随心脏仍然有力的搏动一并返还。
  那天的演讲是唯一的机会,几年来特米尼格唯一一次面向大众展示自己。一点蛛丝马迹维吉尔都不愿放手,通行证他早已从一个人手中买到,他只差最后一步,逃学前往。
  维吉尔或许向来喜欢与命运抗争,本以为大雨将可能性击得粉碎,但当他在雨中抬头看到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但丁时,他猜测——自己胜利了。
  
  周日但丁陪维吉尔去定制了衣服,去了最常去的那家专门裁缝店,成衣第二天出。裁缝是年逾七旬的老奶奶,听完维吉尔的诉求后从仓库里缓缓抱出布匹和真皮。维吉尔一眼看上蓝色的几块皮料,又对着光滑的橘黄色布料爱不释手。
  量维吉尔身体尺寸时但丁一直在一旁看着,隔着层层叠叠的衣架也能看出维吉尔发自内心的喜欢。只是他有点搞不明白,为何维吉尔突然同意定制一身衣服,他总搞不明白维吉尔。事出必有因,但丁托着腮看维吉尔呆得要命,局促地转来转去。
  互换已过去整整一周,学校生活有意思,维吉尔更有意思。但丁四处捕捉维吉尔不着痕迹的尾巴,那狡猾得像只猫的家伙往往只会留下几撮儿不明显的毛。维吉尔的一切像一个谜,尽管恶魔猎人已绞尽脑汁地寻找可能的线索,但维吉尔的过去依旧除他本人外无人知晓。
  但丁又盯着维吉尔看了会儿,他哥挑选内衬颜色时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和裁缝聊得兴高采烈。
  但丁还是想知道更多、关于维吉尔的更多。
  他也想知道更多、关乎自己的更多。
    
  量体裁衣时维吉尔大脑难得放空,什么都未想,裁缝拍了三下肩膀才把发呆的维吉尔从神游中扯回来。维吉尔木然地抬起胳膊,无意识地回想自己的生活,独行的几年。
  他本不想加入任何社团,在此前他也曾加入过写作社团。老师同学赞叹其文笔锋发韵流,维吉尔却又因不知如何下笔而苦恼万分。我写不出想写的东西。维吉尔向社长坦白,之后退了社。
  想写的东西是什么?维吉尔说不清楚。如若能查清当年的真相,他将愿意写下一切。只是现在他需要的并不是手中的笔,而应该拿起武器抗争。
  在剑道部也亦如此。维吉尔在意的是手中的木剑,而非所谓之道。依靠武力打至社长只是徒留一个为自己加分的名号。他需要采取一切可能的手段,为以后可能会有的战斗做准备。
  从但丁事务所地下室翻出的太刀过于顺手,从刃身至刀长都趁手无比,堪称几年来梦中屡屡出现的完美武器。
  但丁的衣服自己终究穿不习惯宽松的裤子不好活动,直接暴露要害的衣服堪称愚蠢,他需要发挥出自己与阎魔刀所有力量……明明都是人,搏命的机会都只有一次,轻率行动只会将自己拉入深渊。
  在担心但丁吗?不如先担心自己。
  维吉尔闭上眼睛,努力将思绪从不知所云的未来拉回当下。他听到尺子拉动的声音,旋转的齿轮相扣又分离,随剧烈的心跳声传遍身体的每个角落。
  
  两人从裁缝店回家的路上都没有说话,一直默契地沉默到事务所中。半路上下起小雨,不大,但心烦,安静到像相遇的那天。雨是命运的转折点,但丁的第六感向来很准,接下来或许会发生的一切支撑心脏断续搏动,不安的未知感却几近搅碎一切。维吉尔将校服搭在沙发靠垫上,又开始解毛衫的扣子,动作很快,却在但丁眼中被无限拉长成慢倍速的电影。
  但丁心里忐忑不安了一阵,一切终于维吉尔在松开领带回头看但丁时开庭宣判。
  “但丁,不要再骗我了。”维吉尔开口说。
  “什么?”
  “但丁,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恶魔。”维吉尔说得平静。
  “不……我不是恶魔猎人吗?”
  “这世界上根本没有恶魔,你是雇佣兵、是赏金猎人,手上沾满的都是人类的鲜血。我是来与你互换的,我们是平等的,我不希望你骗我。”
  “……维吉尔,我只希望你相信我,我从来没有骗过你。”但丁的蓝色眼睛依旧坚定到毫无情绪波动。
  “那么也请你相信,你不在的日子里我也替你完成了任务。”维吉尔深吸一口气,但丁重新抬起头茫然地看向维吉尔,在微微错愕的目光中维吉尔继续开口,“但丁,我替你杀了人。”
  恶魔猎人终于开始动摇,不知所措地张口又闭合。于是维吉尔毫不留情地吐出他近日所见的一切真相。剥开一层层伪装的过程堪称残忍,筑成契约本身的根基摇晃坍塌。但丁脸色变得不妙,最终在最后一字落地时整张脸埋在双手之后,阴影之下看不出喜悲。 
  他连血液如何迸溅都说得明白,这些话自维吉尔冰冷口中说出徒留噬心剖骨的残忍,毫不留情面的猜测证实直接活生生摆到但丁面前。
  他本以为维吉尔声称做了任务不过是不愿做作业的借口,最坏的可能也只有他发现了什么但并未上手。淡淡的血腥味被刻意忽略,但丁将一切当成谎言——却不曾想维吉尔说到做到——但是维吉尔只是一个高中生,明明只是一个高中生。
  “维吉尔,和我互换人生的是你,你尽管做就是。”但丁深吸一口气,如此说道。
  “但我也说过的,我希望你认真对待这件事。”维吉尔的目光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尽管他的神情一向如此。
  “……我很认真,我坚信世界上有恶魔,是因为我的母亲是被恶魔杀死的,而我也一直在被这个恶魔追杀,我去杀人是为了抓住那个恶魔。你知道的,我不会在这件事上开玩笑。”
  大段话语一股脑地说出口,但丁意识到这几近是第一次向他人提起过去的真相,即使这个真相从字面上看显然令人难以置信。维吉尔眉毛抬了抬,好似还在掂量这句话里谎言的水分。
  “所以叫我恶魔猎人也没错。”但丁露出勉强的微笑——他一直如此自称,也一直受人敬畏,毕竟谁知道恶魔猎人的恶魔是形容词还是名词呢。
  但丁并未把此词组当做幽默,维吉尔亦然。两人间再次陷入沉默。但丁心跳速度不断攀升,逐渐超过窗外大雨下落的速度。维吉尔在只有雨声的寂静中破天荒地笑出声来。但丁盯向维吉尔,那笑容并未带任何维吉尔常见的嘲讽、不屑或是蔑视,是烂漫到如同发自肺腑的愉悦。
  “那么,我相信你,但丁。”维吉尔说。
  
  好在维吉尔并未将恶魔所指锲而不舍地问下去。单方面的真相揭露戛然而止,明面上的胜者拍掉衬衫衣领口残留的几颗水珠,走进厨房去泡茶,留下但丁一个人站在原地,呆愣了一会儿选择直接撞进沙发里闭目养神。
  天花板的灯昏黄地亮着,屋外的雨越下越大,水珠砸在地上窗户上砖墙上门上屋檐上噼啪乱响。这一切并非但丁的本意,也不是但丁希望看到的结局。那日在雨中但丁似乎看到了一丝可能性,有关自己未走上恶魔猎人之路的没有血腥的未来。但丁忍不住走得更近。
  那时的心情复杂到难以辨别,嫉妒亦或是困惑,亦或是混合了期许的向往,如果自己过普通的日子,本应像维吉尔一样吧,平凡地度过一生就好。互换的请求说出口时大概也是本着这样的心情。
  再之后同意共同敲定的条条框框也饱含了但丁的私心:不要让维吉尔过多窥视自己所站的黑暗面。维吉尔的大脑所想如同从内上了锁,任凭如何叩门都无法打开,而维吉尔或许早已从后门早早离去。维吉尔是但丁式子里的为0的变量,自己为何现在又让维吉尔也沾了血呢?维吉尔不该被自己拉到世界的黑暗面,这太荒唐,这不应该。
  他早该发现的,将过去的一切藏得不着痕迹的人,绝对不是好对付的一般普通人。
  但丁依稀记得大火发生的那天,母亲把自己塞进衣柜里,转身重进火海之中。火中的影子分明长着三只眼睛与漆黑的双翼,那不属于人的相貌绰绰在滔天的火焰之中。
  母亲唯一的照片和留下的项链依旧藏在抽屉深处。多年来但丁锲而不舍着寻找那个恶魔的踪迹,一边躲避生命之忧一边寻找线索,做雇佣兵便是为此,发展起自己的信息网也是为此,一切准备都是为此,一个合理的身份。
  而麻烦也随之找上门来。一开始是几个难缠的生物机器人,后来是雇佣兵,再后来是基因武器,但丁感觉自己几乎将血管中流淌的所有血液都吐了一遍,甚至不知道自己怎样在从几近燃烧身躯的高烧中活下来。在那之后但丁再也未生过病。
  但丁拔出尸体中的叛逆,从雇佣兵通讯机已删除的垃圾堆中寻找蛛丝马迹,最后又独自摸到了特米尼格科技公司,一个不可能同时拥有以上全部问题答案的公司。他有预感,在特米尼格有自己所需要的真相。
  自欺欺人的日子结束了。但丁翻了个身,脑子里乱成一团麻。不到三十秒又被维吉尔从沙发上叫醒。维吉尔端着两杯冷泡绿茶,叫但丁别想了起来喝点。维吉尔意外地爱喝茶,茶的味道在苦涩的凉水里化不开。但丁不是很喜欢喝凉茶,于是只是静静地看了会儿维吉尔。
  这很奇妙,他们间不平等的互换还在继续,只是天平似乎倒向了维吉尔,甚至没有任何一方提出结束这段突发奇想的关系。不奇妙的是但丁依旧没有权力要求维吉尔不去杀人,星期一他们必须按照计划继续走,他都能想象到维吉尔指着协议的样子。
  但丁本有权力去终止这毫无保障的一切,但他不敢去赌,结束这一切之后他们或许又会成为两个陌路人。但丁第一次发觉自己原来也有想抓住的东西。
  晚上互道晚安时维吉尔神色如常,甚至还面不改色地特地强调但丁要坚持到感恩节表演之后。“坚持”,到底是谁在坚持。这句话在但丁眼中这似乎带了点胜者的从容。
  无论怎么说他还是想知道更多、关于维吉尔的更多。
  只是但丁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
  但丁有一瞬间觉得释然。毕竟他们在互相选择。
  
  
  维吉尔于一片漆黑中平躺在床上,心跳得厉害,煞有鼓出胸腔的气势。平复心情花了点时间,白天与但丁的对峙并无脸上所展现的冷静。
  维吉尔拼尽全力去拼凑有关自己的拼图,在所不辞,在所不惜。
  哪怕去杀人。
  第一次杀人时维吉尔的手颤得厉害,在脑中模拟过无数次的场景终于落至现实,没想象中那么难,也并不简单,自己平日所学全然派上用场,对着空气练习终究有一天斩断了实物,温热的血液溅到脸上烫到发痛。第二次杀人时维吉尔举手投足间已很轻松,杀伐果断且不留痕迹。
  根据从莫里森处互换来的情报,特米尼格与那场大火脱不了干系。而根据但丁所言,恶魔的存在终究没那么真实,他的对手是人类,是人类就能被杀死。
  最后一块残损的画面被完美拼合。疑虑被彻底打消,没什么再能阻挡维吉尔前进。
  第二天早上与但丁打招呼告别时维吉尔又开始心跳加速。尽力摆出平静的、无所谓的、与往日相同的神情与但丁告别。
  但丁微笑着回应时,维吉尔内心闪过突如其来的后悔。他刚刚接触到愿意接近自己、自己又愿意接近的人,他刚刚接触到复仇生活略带空闲的另一面。而此刻与但丁的告别可能是最后一面,此后无论成功与否他们或许都将再不会见面,阴阳两隔亦或是老死不相往来,哪个结局似乎都没那么容易能被接受。短暂的、明媚的、不再孤独的时光眩晕着越来越远,在记忆尽头闪烁几次,最终消失不见。
   
  但丁上课前拨通座机的号码,打给裁缝。本想预约晚上去取衣服,却被告知蓝色的风衣已被维吉尔取走,客人取的时候带着刀,甚至直接穿着就走了,麻烦但丁之后再来取一趟自己的衣服。
  看来他真的很喜欢这身。但丁挂掉电话。
  讲台上的女老师日复一日讲着她那无聊的近代文学,修辞、暗喻、莫名的指代、海平面下的冰山。但丁最讨厌的事物不过如此,觉得无趣,心思飘远,觉得超困。脑子里开始播放他即将演奏的曲子,手指不经意般地拨弄空气和弦。
  但丁昨晚忧心忡忡一夜未眠,白天维吉尔依旧平静地向自己打招呼只能消除50%的不安,却消除不了剩下一半的迷茫。他与维吉尔的关系终究会被现实甩向何方?
  老师对此略微纵容又倍感担心。这一周来维吉尔的状态一直不太对,上课走神、爱睡觉……就像是换了个人。但老师知道这不可能,她这个年龄已不相信这些事的发生,小概率时间等同于无。以至于当维吉尔猛然站起来时她吓了一大跳。
  “维吉尔同学?”老师的话里带了惊讶。
  不对。
  为何维吉尔昨日如此反常,为何维吉尔在退让,为何维吉尔会主动找自己说恶魔的事,又为何自己去取了衣服直接穿上?
  此刻意识到这些为时已晚,但丁感觉到胸腔中的心脏突然无比沉重,被锁链牵扯住,冰凉至停止跳动,面前静止的一切开始旋转,最难以置信的可能性在心里开始蔓延。
  但丁于众目睽睽中翻出教室窗户,又迅速翻过低矮的围墙。没什么拦得住他,一切只能以最快速的方式行动。
  他怎么能忘了,那可是维吉尔。
  
  这是维吉尔第一次站在特米尼格公司正门口,谨小慎微的生活以粗暴方式画上句号,入侵者手握阎魔刀长驱直入。维吉尔感觉血液在沸腾,十年来的答案就在此门之后,所谓终结的字句便在于此。
  特米尼格高科技武装装备森严,内部道路神秘混乱。维吉尔手中握着准备已久的通行证,一时没有保安敢上前拦住这位持刀着蓝色风衣大摇大摆走进公司的人。
  毕竟这个人身上带着生人勿进的气场,无人敢接近。在某个拐角维吉尔逼问一名中层人员蒙德斯所在的位置,再用阎魔刀将其狠狠敲晕,转身向办公区走去。 
  通行证的冻结是在十分钟后。大楼迅速进入防备状态,红色警示灯旋转着闪烁,警笛吵的维吉尔鼓膜痛。前面的雇佣兵都很好处理。特米尼格大楼内部障碍极多,不适合远程攻击。维吉尔在柱子间来回穿梭,悄然近身再用阎魔刀一击毙命,随即用抢来的枪解决掉无法潜伏至位置的人们。
  这些招式他在前几天已用过很多遍,早脑内模拟过无数遍的实战真实可触。之后乘电梯向下坐到第十八层是蒙德斯的办公室所在地。电梯门打开时没有人,真正的入侵者早已绕至后方手起刀落解决掉对着空门扫射的佣兵们。
  重型热武器的运用是在半小时后。维吉尔认出守在蒙德斯办公室门口的是DEVIL系列战争机器人。机器人们不由分说开火,轰鸣声、火药摩擦声交杂着响彻整个甬道。
  蒙德斯完全不怕死吗?这种强度的火力完全有可能摧毁承重墙……这简直就像同归于尽。维吉尔咬牙,现在的自己难以近身,阎魔刀也难以解决这一个个铁疙瘩。
  一声爆炸彻底响在维吉尔大脑里,炸得维吉尔大脑发白,全身上下传来钻心疼痛,气浪裹挟热量席卷全身,仿若那场足矣令维吉尔燃烧一生发大火。再反应过来自己处境时维吉尔瞳孔骤然收缩,唯一的掩体已被破坏,自己门户大开,一切在往无法挽回的方向发展。
  几道红外射线在眼前迅速晃过,维吉尔觉得刺眼,那光芒几近烧灼双目。维吉尔说不清他在红点对准自己额头时眼前都闪过了些什么,快得目不暇接。是关于记忆里根本毫无印象的火海,是关于和但丁相遇的那场大雨,还是第一次杀人后即将得到真相的快感?
  然而此刻的唯一一个念头竟是但丁会不会要替自己上一辈子学了。
  维吉尔轻轻笑了下。
  随后他听到一声枪响。

5.最后的奔跑

  
  自己大概是死了吧。维吉尔想。
  意料之内的疼痛未如约而至。只有一声枪响,外加几颗弹壳随之落地的细小声音。扳机扣动过快到几声枪响搅合在一起,远处传来机器倒塌爆炸的轰鸣,维吉尔终于看清面前的身影。 
  “但丁?”
  “抱歉,拿了家伙们就走,没来得及取衣服。”但丁校服沾着斑斑驳驳的血,从袖口溅到领口,黑色外套打了个结系在腰间。维吉尔不难想象但丁之前经历了怎样的战斗,也清楚那血液的痕迹并不属于但丁。
  “如果校服被血弄脏的话非常抱歉。”但丁用毫无悔意的语气道歉。
  维吉尔扶着阎魔刀强撑着站起身,往日里一成不变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点不易察觉的惊讶,“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毕竟调查特米尼格的不止你一个人。不过只有你一个人心急到没准备多少热兵器就来独闯这里。”但丁顺手拉了维吉尔一把,出乎意料的,他的哥哥没有拒绝自己。
  “维吉尔,我不想做你布局中的棋子。我们互换了人生,我们本应是平等的。”但丁补充道。
  “这是与我有关的事,我需要自己去解决。”
  “这太危险了,你一个人做不到的。” 
  “但你也不是这样吗?在这个年纪去做冒险的事……”
  “维吉尔!”但丁突然抓住维吉尔的肩膀,肩膀或许带了伤,维吉尔吃痛,但丁却并未松手,“就是因为维吉你总想一个人承担才会这样,我们本可以一起解决这一切的。”
  维吉尔微微愣住,相识一周来他第一次见到但丁有如此之大的情绪波动,眼睛里的迫切仿若灼烧。他闻到熟悉的、但丁身上的味道,轻飘飘的甜腥味道与。
  “而且这与我也有关,大火、特米尼格、复仇。”但丁简单吐出几个词语,草率下掉结论,没有继续说下去,别过头不再看呆愣在原地的人。他听到维吉尔在叹气。两个人或许都猜到这层可能性,又或许只是心照不宣地未捅破这层窗户纸,毕竟他们也仅仅只认识一周。
  但丁心知肚明,维吉尔安排了整个计划,拿着刀就走,面前无论是火坑还是深渊都会毫不犹豫地往下跳,并想自顾自地将一切都承担,简直是一个过于自私的决定。
  “说实话,我本来还想再积蓄一段时间的力量到时候再来,不过提前一段时间应该也没关系。”但丁踢开地上已无动力的铁块,废铁骨碌碌滚到远处。
  “到时候?你到时候肯定也是一个人来这里。”维吉尔冷冷地说。
  但丁并未否定,而是笑着擦去脸上的几颗血滴,远处响起新机器启动时齿轮转动的咔嚓声,但丁扔掉旧弹夹,新子弹上膛得精确有力,“所以想那么多干什么维吉,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或许还打不过蒙德斯,但我们两个人一起的话一定可以。” 
  维吉尔移开头去,但丁没能看清楚维吉尔的神情。“还是继续对付面前的这些人吧。”维吉尔将阎魔刀指向前方。
  他们不约而同认出远处的是DEVIL系列战争兵器,特米尼格的实验新品,还未投入到战争之中。只是这些完全不在话下,据但丁所言,两把枪和子弹都经过了刻意改装,比一般的枪械更有穿透力,特制的黑檀木穿甲弹似乎对其有奇效。
  “这还得多谢他之前追杀我,让我研制出这么有力量的子弹。”
  听到力量一词维吉尔挑了挑眉毛,目光里又带了评判。但丁光是看就能看出来,他的哥哥不喜欢用热兵器,只是维吉尔借着但丁火力掩护提着阎魔刀就上,借由自己在空中跳跃的身体当诱饵,让那些笨重的机器互相攻击。
  这样太过危险,但此刻但丁莫名觉得该信任自己的哥哥。
  击退潮水般的机器大军没费太多功夫。甬道的尽头却依旧是一座电梯——再次前往更深处的地狱直通梯。
  “蒙德斯这么怕死的吗?”维吉尔微微颔首。
  “谁知道呢,不过我会杀死他。”但丁的语气里带了漫不经心。
  电梯对两个成年人来说有些狭窄,两个人站在里面略显拘束。维吉尔将手搭在阎魔刀柄上方便随时拔刀,这几乎成为习惯。
  电梯黑漆漆的四壁大概很符合蒙德斯的审美,头顶的白炽灯意外明亮。但丁当下才有暇打量维吉尔的新衣:一身深蓝色长风衣衬橘黄色内里,白色藤蔓盘虬缠绕,从肩头勾至风衣下摆,灰色背心与褐色长靴完美勾勒出维吉尔挺拔优美的身体曲线,脖颈处的领巾简直是点睛之笔……阎魔刀也不知何时挂了缎带,与风衣衣摆一起微微晃动着……太适合他。
  “学校里有人在监视,你是怎么摆脱他的?”维吉尔突然发问,将但丁直勾勾盯着维吉尔的目光硬生生扯回去。
  “啊……你是说翠西?他和我母亲长得一样,我很早就怀疑她了,我也找她谈过了。”
  “翠西?”这个名字在维吉尔大脑里毫无印象,但眼熟的女性隐约有一位,只是全然不知这样的熟悉感从何而来,尝试搜寻却一无所获,对方谨慎得要命,之后再未进入过维吉尔的视线之内。
  “可能她也没想到维吉尔会来加入乐队吧。但我上课时直接逃掉了,她也不可能那么早收到消息。”但丁挠了挠头,“而且就算得到消息也没啥,反正最终都是要面对蒙德斯。”
  “你直接在上课的时候逃学?”维吉尔问道。但丁愣了几秒后郑重点头,他一瞬间没能听出这其中的情感色彩,心里大呼不妙,维吉尔完美学生的身份或许出了瑕疵,砸在自己手上。这完完全全是出格的事。
  谁料维吉尔嘴角轻轻上扬。“那种好学生形象就是为了见目标一次。反正我现在也用不到了,无所谓的事情。”
  但丁觉得他哥近来的心情堪称大好,这会儿笑得超多。这是怎么回事?明明一会儿还有大BOSS等着打……但丁想不明白,只觉得飘飘然。
  “说起来这也是巧合吧,毕竟我除了母亲什么都记不得了。母亲把我塞到柜子里,之后被人发现救出,送去寄宿小学……”
  “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
  “那一片已经全被烧完了,你躲在木柜子里怎么可能毫发无损?”
  但丁微微愣住。维吉尔陈述事实语气斩钉截铁,现实也的确如此,火灾现场那片已几乎已化为废墟。
  “也就是说我的记忆可能出现了偏差?”但丁发问,维吉尔点了点头。
  “不光是你的,还有我的。”至少我现在不相信是因为什么热能损伤让我丢了记忆。维吉尔沉默下去,整个狭小的立方体空间再次陷入静止而凝固的沉默,连带着不断下降的楼层数字。缓缓减速的失重感随提示声响起的潘多拉魔盒徐徐向两人展开。
  扑通——扑通——
  维吉尔心跳得厉害。
  他等这一刻等了太久,久到他已记不清最初的心脏为何而搏动。纵使如此,这一刻也并未按照他的预想展开,他本以为来到此处的只有自己一个人,活着回去,或者杳无音讯地在世界上消失。只是此刻他的身边多了一个人,一个一周前的陌生人,有着与自己全然相同的相貌,让自己的生活发生天翻地覆改变的人。
  但丁的心脏同样在狂跳,两个人自胸腔传来的心跳声在一片寂静中震耳欲聋。但丁尝试去牵维吉尔的手,终究没有跨出这一步,而是伸到背后掏出他的枪。
  昏暗的光随电梯门大开充盈进两人眼帘。这里并非像一家高科技公司的CEO办公室,更像是一间书房,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家居书房。书桌后坐着蒙德斯,他早已见过两次的男人,依旧是先前的模样。书房灯光昏暗,维吉尔只能看见蒙德斯通红的眼,却看不清男人的表情。
  “等你们很久了。”
  与蒙德斯低沉声音一并传来的是子弹的上膛声,但丁双枪先一步对准蒙德斯眉心。被对准的人大笑起来,笑声刺耳。维吉尔呆愣着看向周围,觉得烦心,四周的书房环境带来刺痛的熟悉感,扎得眼眶生疼。
  “你还有什么遗言吗?恶魔。”
  “我本来以为只有一个,没想到有两个。看来我的记忆也出了点问题。”
  记忆。在场两个白发的人相互对视了一眼。
  “你们俩也是真的命大。我在网络深处投下饵料,居然同时有两个人上钩,简直出乎我的意料。”
  蒙德斯于一片漆黑中露出狞笑,又转头看向维吉尔,白森森的牙齿令人不寒而栗。
  “我见过你维吉尔,特米尼格奖学金,你肯定还记着。我本想着你可以为我而用,没有杀你,没想到你现在站在了这里……我说过,我很期待你接下来会做什么。”
  “我接下来会杀了你。”
  “你发布会当日就是想来杀死我吧?但你没来。卖给你通行证的阿卡姆是我的人,我早将你设定为唯一的客人,可惜,维吉尔,那天只要你来到这里,你就回不去了。”
  “不,我会活着回去,而你的结局只有一个。”维吉尔冷冷道,依旧神色自若,但丁却发觉他握住阎魔刀的手更紧了些,隐隐渗出汗来。
  “你不觉得这里很眼熟吗?”蒙德斯又突然没缘由地发问。但丁直接开枪以示警告,子弹打中蒙德斯身后的墙壁,整个书房于巨响后闪烁过几下电流,化为原本黑漆漆墙壁的原貌。
  “这是你童年的书房。”
  维吉尔呆愣在原地,但丁开出第二枪,子弹擦着蒙德斯耳朵打过。
  “你还记得吗?”蒙德斯继续循循渐诱,维吉尔的脸色逐渐变差。但丁意欲开第三枪,维吉尔先一步按住但丁稳稳举着的白象牙,但丁却握得更紧。
  “……我对此毫无印象。”
  “看来你的双亲担心孩子会选择复仇,在最后时刻抹去孩子的记忆……但你们还是来到了这里,从这点上来说,他们失算了。”
  “不要跟他继续废话,直接杀了他。蒙德斯,造成十年前那场火灾的真正元凶就是你吧。”但丁第一次发觉自己的语气也可以如此冰冷。
  蒙德斯未承认也未否定,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所以她早已料到自己会死,又担心你们会囿于报仇与我作对,于是在灾难发生时篡改你们的记忆,又在我杀她时改了我的。可惜这个技术她到最后都没说所藏何处又如何使用。”
  “你为了这项技术杀死了妈妈,又蓄意纵火毁掉一切罪证。”但丁咬牙切齿。维吉尔的目光依旧困惑,先前书房的影子在大脑里横冲直撞熟悉感终究喷薄而出,某处记忆的锁开始松动,抖出裂痕,从夹缝中流出涓涓的水来。
  蒙德斯突然开怀大笑起来,“或许真相的确如此。我一直困惑于我为何杀死他们,现在看来是记忆出了问题。”蒙德斯指向但丁,又指向维吉尔,“我先前一度以为斯巴达唯一的儿子死在了火里,并为互联网深处的饵料上钩两条鱼而疑惑,现在看来不仅没死,而且有两个。多年困惑终于全部解答完毕,感谢你,斯巴达之子。”
  “而我也会复仇得更彻底。”
  维吉尔困惑的神情烟消云散,此刻冷冷注视十年前造成一切惨案的恶魔。
  可以不用说下去了。但丁心领神会,将黑檀木扔到维吉尔手中,维吉尔挽出一个漂亮的枪花,稳稳地搭在但丁的白象牙之上,宛若重复过无数次的动作。 
  “Jackpot。”两人异口同声。
  这句话没有根据,没有提前商议,更像自然而然的宣告,从悠远而空白的记忆中猛然迸发的灵光一现,不许理由的转瞬即逝的默契。
  同频的枪响之后两颗子弹直直贯穿蒙德斯的身躯。但丁看到血液从蒙德斯身上的两个血洞中迸溅而出,红白液体胡乱喷溅。蒙德斯整个人受冲击力狠狠向后仰去。
  就这么轻易?欣喜的情感还呆滞着不知是否应流露,但丁却听到更加不妙的声音,那是子弹上膛的声音,细小到听不清来源。不对。蒙德斯尸体血肉模糊的脸上带着阴鸷的笑,不像是失败者的笑容,更像是正中下怀。待到但丁辨识出子弹的来源是蒙德斯的手指,指向维吉尔的手指,金属的子弹已骤然划过空气,瞬间击中维吉尔的左胸。
  他什么时候改装了自己?
  然而子弹速度超过但丁思考的速度,更是超过但丁反应的速度。此刻一切反应都来不及,连呼吸都是时间的浪费,维吉尔震惊的表情被慢速播放,从口中迸溅出的血液每一滴都真切可见。
  但丁想大喊维吉尔的名字,想去看身边的维吉尔情况何如,意料之外的第二次爆炸彻底中断但丁的呼喊,以维吉尔被击中的伤口为中心向外绽开。他又看到了血,更多的血液,血液中夹杂着炸开的弹片,几乎将维吉尔半个身子浇透。
  维吉尔并未因疼痛而大喊出声,短暂的惊讶后露出释然的微笑,半张脸映在橘红色一闪而过的火光里,撕扯开一个并不美满的表情。
  血溅到但丁脸上,把校服又弄脏一大块。耳鸣。但丁发了疯地扶起维吉尔,耳中回响着杂音,但丁连自己的声音的都听不清楚,只感觉自己在喊维吉尔的名字,觉得自己得抓住他,必须要抓住,本能地抱起从血里捞出来的维吉尔,拼了命地奔跑,即使校服前面完完全全被红褐色的液体蹭脏,两个白色的袖子被染得通红。
  维吉尔看起来神志不清,眼睛里带雾,被血浸红的发丝散落,脸上的笑容些狼狈且僵硬,胸口的血洞使得一切变得可怖,扎入弹片的几处身体汩汩流着血。
  “不许逞强!该死,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互换是不是就没这些事了。”
  “……哈,在这个不公平的交换中……第一个想要退出的居然是你。”维吉尔笑着说,尽管这个笑容太勉强,呼吸粗重却无力。
  “你是笨蛋吗?我这是在担心你,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还在笑!”
  维吉尔神色有些动摇,很快又抿紧了因失血过多而略显苍白的嘴唇。
  “维吉尔你闭上眼,你听我说,你千万不要睡过去……”
  ……说来有些奇怪,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上你了。啊,不是自恋。人会因为喜欢另一个人的眼神而想留下他吗?我想留住你,维吉尔,所以你现在一定一定不要睡过去。
  但丁一股脑地胡言乱语,把大脑一瞬间想到的一切全盘托出。如果维吉尔还清醒着,他一定会反驳这些并没有因果逻辑的话。但有些时候他也必须要承认,情感就是没逻辑,就像心血来潮的互换,没有一点理由。
  但丁又想到很多话,很多话却依旧说不出口。这明明算是他们的第一个拥抱,现在的情况却不乐观,维吉尔蓝色的瞳孔在逐渐散开,意识逐渐迷离。 
  “维吉,你千万千万不要睡着,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现在就去……”
  往日里想哪说哪的胡诌天赋此刻只徒留大脑的一片空白。但丁开始讲学校里遇见的事,讲老师睡过头不来教室还是自己临时组织同学们看书,讲他把质疑自己维吉尔身份的剑道部队员全部打趴……之后又开始讲他过去遇到的各种各样的奇奇怪怪的委托,讲工作日不该接任务的反例,讲那个下雨天都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又为什么机缘巧合翻过了那堵墙。维吉尔的呼吸逐渐微弱,应答的声音逐渐小下去。
  “不要这样……我爱你,维吉尔,我爱你……”
  这个词太沉重,但丁却感觉此时的自己意外地轻,轻到维吉尔身上的血浸染到身上毫无重量,怀中的维吉尔心脏在逐渐衰弱下去。自己需要说,再不说或许一生都来不及。维吉尔眼睛已微微合上,不清楚有没有听到这句话,听到这句话是否又能突然苏醒。
  答案是否定,怀中的维吉尔越来越轻。但丁感觉自己在用此生最快的速度奔跑,超越目光所及范围内事物的速度,将遇到的一切全部抛到身后。
  “要去看维吉尔的演出吗?”但丁问道,声音在颤抖,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落泪,大概率是没有,毕竟自己从来没有哭过,“超级精彩的,绝对不会让你失望,我排练了好久,你要相信我。”
  “……好……”
  
  

6.未完的结局

  
  由Devil May Cry带来的倾情巨制《Devil Never Cry》。
  看到节目单上这一行小字介绍,维吉尔眉毛跳了跳。很有但丁的风格,就是不会有维吉尔的风格。显然这支乐队堪称万众瞩目,被特地安排到第一个登场。无聊。维吉尔想。
  维吉尔又拄着拐一步一瘸移动到后台。路过的人纷纷投以好奇的目光。维吉尔怪不得那些失礼的人们,毕竟左臂打石膏咯吱窝底下夹个拐杖全身上下缠满绷带怎么看都不对劲,更别说这个残疾人还带了厚厚的墨镜和棒球帽来后台,不像学生,更像是身坚志残的探班明星。
  行动不便简直是灾难,后台的杂乱无章堪称雪上加霜。维吉尔缓缓挪动五步,杂物影响拐杖落点三次,被电线绊住两次,最后一次直直撞上不知名的巨大黑包差点摔倒。
  但丁正和他的两个队友最后一次调试设备,十分钟后他们就要上场。然而自家乐器方向传来不妙的碰撞声,但丁刚想大叫,便看到拄着拐杖的维吉尔艰难走来。但丁急忙前去迎接,眼疾手快地一个闪身扶住差点被一个空水瓶绊倒的哥哥。
  “维吉尔,这是谁?”蕾蒂发出疑问。
  “这是……但丁,我的一个朋友。”但丁笑了笑,他听到后方传来翠西的笑声。
  但丁趴到维吉尔耳边,慌张询问维吉尔怎么突然过来,一不小心暴露身份怎么办。
  “我来看看我,不可以吗?”但丁隔着墨镜眼镜都能看到维吉尔的怀疑的目光。
  “你放心,万事俱备,一切安好,绝不会给维吉尔大人脸上抹黑。”但丁点了点头。他今日穿着红色恶魔猎人服装,维吉尔则是穿上久违的白衬衫,披着黑色校服外套——虽然露出肌肤的地方都被绷带缠得不成样子,几根白色头发露出来,看不出维吉尔原本的模样,完全不会担心暴露——前几天的更惨一些,维吉尔全身上下打满绷带,只剩一个眼睛露在外面发泄不满情绪。
  在维吉尔一步三回头的质疑眼神中但丁把哥哥搀扶到了观众区座位上。“一会儿尽管欣赏就好!不用太担心。”但丁露出微笑。
  
  但丁回到后台时翠西带着一脸玩味盯着自己看。
  “我可听见了!你刚刚分明在笑。”
  “啧,我笑你俩可真不简单。”
  “当然,别小看我俩。”
  “不不不,我是说别的不一般,我是指你俩关系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啊。”
  蕾蒂看起来有些不明所以,看看翠西又看看身旁的“维吉尔”。但丁则是摆出一副嫌弃的表情,“谁要和那家伙好啊,一个自私又自我的笨蛋,把所有话都藏着掖着,喜欢一个人去冒险。”
  “确实,这么形容但丁确实没错。”翠西认真地点了点头,专门加重了几个字的读音。
  但丁吃了哑巴亏,只好白白瞪了几眼翠西。蒙德斯没那么轻易死掉,他们现在准确来讲依旧是敌人关系。好在先前也早已谈拢,他们各做一让步:翠西懒得无时无刻去完成蒙德斯留下的任务,但丁也懒得追究她之前的所作所为,只是煞有介事地警告和自己母亲一模一样的女人:维吉尔性子直,之后也不要招惹他。
  《Devil Never Cry》的创作爆发于一个月前,乐队队长的灵感突如其来地源源不断,只是那几天低气压到无人敢接近,黑黑的眼圈和疲惫的神情看起来像是刚刚失恋,颇像没换发型前的维吉尔。提及原因也只说是因为一个笨蛋,一个能把人气哭的笨蛋。
  现在看来这个笨蛋很有可能是刚刚的但丁。蕾蒂依旧穷追不舍地向两人打听但丁所谓何人,但丁便坐在一旁听着所谓但丁在翠西口中被贬得一无是处。蕾蒂若有所思,蕾蒂恍然大悟,蕾蒂拍拍面前维吉尔的肩膀说还是队长好。
  但丁眉毛跳了几下,咳嗽了几声又整了整风衣领子。舞台上报幕声混杂着排山倒海的掌声,五彩射灯在天空中转着圈闪——到他们上场了。
  
  维吉尔看节目单看得入迷,直到周围骤然爆发欢呼声才意识到节目已经开始,三人站上舞台时台下尽是掌声,大部分是为台上的维吉尔,维吉尔象征性用拐杖敲了敲地。看得出来但丁这一个月的互换在不明真相的学生们眼中颇受好评,维吉尔在亲和力与人性上都加了几分。
  由Devil May Cry带来的原创歌曲《Devil Never Cry》。维吉尔从曲名出发,猜测这首歌旋律应当略微舒缓,然而鉴于但丁手中的电吉他又让这一切看起来不太合理。直到悠扬吉他弦声响起的那刻维吉尔才给自己的答案签字盖章。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心灵感应。维吉尔无厘头地想。
  以但丁的独奏作为开场无疑是个好选择。窃窃低语声以舞台为圆心渐渐褪去,全场注意力波浪般集中于舞台正中、那个穿红衣服的高中生身上,平和安详的悠扬旋律波纹状散开。他……在讲他的故事。维吉尔微微垂眸。不出意外的,半分钟后节奏陡然加快,键盘加入,密集的鼓点将气氛逐层推到顶峰……
  不愧是但丁。他知道怎么把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知道怎样把自己变成全场的焦点。维吉尔看向台上,脸上不自觉带了微笑。但丁站在台上手握电吉他光芒四射,像个散发魅力的魅力球,好像还朝这边wink了一下,维吉尔希望这是错觉。
  台上的但丁感觉自己今天状态超好,这不仅是自己的第一次表演,更是维吉尔第一次看自己表演,光是想到这点心脏就会怦怦跳。然而一旦唱起来就忘我到抛掉一切的病怎么改不掉,密集鼓点与心脏跳动不谋而合。
  但丁飙完最后一个音,喘着气看向台下。短暂的寂静后观众们纷纷站起来喝彩。但丁在闪烁的灯海里没看见维吉尔被遮住的身影,只在模模糊糊间看到维吉尔似乎在冲自己笑。
  “我爱你,维吉尔。”但丁关掉了麦克风,悄悄地说。
  爱字太沉重,歌曲里总会唱到这些,但里面的含义但丁未必明白过。八岁以前他无疑得到过爱,但那太遥远;优秀恶魔猎人的身边并不缺投怀送抱之人,但那太廉价。歌词里的爱总是惊天动地、可歌可泣、海枯石烂,但丁扪心自问,他的心本不相信这些。
  突如其来闯入生活的维吉尔味但丁带来了奇迹,无声告诉但丁他可以相信这些。但丁无数次想问维吉尔他又是否相信这些,在大雨天初遇的那一刻、在互相交换晚安的那一刻、在抱着跑出枪林弹雨的特米尼格的那一刻、在刚刚在人海中视线相对的那一刻,维吉尔,你又是否相信这些。
  但丁突然又觉得眼眶有些潮湿,彩灯照得人眼花,这或许是生理性的泪水吧。但丁在喝彩声中又看见维吉尔,真真切切的维吉尔,他哥哥似乎微笑着戴上了墨镜。
  
  但丁背着电吉他拿着两杯饮料来找维吉尔,他的哥哥一直乖乖坐在原位没有移动、也有可能是根本无法移动。连但丁走过来花了点时间,作为明星演员每隔几步都会有人来缠上,请求签名拍照。
  但丁费九牛二虎之力才端着两杯饮料挤到维吉尔身边。维吉尔则自然而然地接过弟弟递来的茉莉柚子凉茶,一边喝茶一边打发时间往台上看。出乎意料的,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看,甚至有些地方处理得有趣。维吉尔饶有兴味地扶了扶墨镜,后面的歌舞节目有点无趣,脱口秀倒有点意思。此前的自己或许全然没有此等闲情逸致观看节目。
  “难得有机会,放松一下啦。”但丁拍了拍维吉尔的肩膀,后者吃痛,踢了踢但丁。
  “我都休息了快一个月了。”
  期间不乏几个路过的女生又来找但丁合影,但丁都欣然开始营业。女孩子们走远后维吉尔才戳了戳但丁,说这个时候应该说无聊打发走她们才对。被但丁用不知所云的笑容搪塞过去。
  呃,毕竟这一个月算是彻底放飞自我了,但丁心虚地想,之后再换回去有维吉尔够受的了。至于之后广为流传的校园传说“双重人格维吉尔”已是另一个故事。
  “说起来,谁能想到你背心底下还要穿防弹衣。”但丁喝了一口自己手中的可乐。
  “我可不像你那么不惜命。”
  “拜托不要这么现实啦维吉。”但丁直呼无聊。
  “那我可就不是被子弹打断两根肋骨,又被爆炸弄断三根,内脏部分受损,冲击波导致全身多处骨折,视力受损只能戴墨镜那么简单了。”维吉尔冷哼一声,把身上的伤口报菜名似的一连串说出来。但丁冷汗直流,当时自己慌慌张张把所有医疗知识忘到脑后,把受伤的维吉尔抱去医院可以说是加重病情,维吉尔都可能是被自己弄得疼晕过去的。
  对自己好点吧维吉尔拜托了。但丁擦了擦汗,默默祈祷。
  这一切像是在梦里,至少也是不入流的小说,这世界上真的有人能够隐忍十年最后手刃仇人报仇成功吗?这概率未免太低。舞台上鼓点嘈杂灯光绚乱,晃得人头晕,深入思考下去也只会陷入头疼的漩涡。
  还是但丁思维比较开阔,“可能是因为别的世界线的我们太倒霉了,让我们有幸运buff加成。”
  “胡说,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维吉尔又吸了口饮料。
  “说不定呢,世界那么大,宇宙又那么大的。别什么都不相信,会长皱纹的。”
  维吉尔想用阎魔刀敲但丁的脑袋,只是现在既没刀又没手,只能用眼睛去狠狠瞪他。
  “不过说真的,能在这么大的世界里和你相遇,这本身就是奇迹了吧?”但丁补充道。
  维吉尔出奇地没有反驳。
  他们又坐着看了会儿节目,维吉尔出乎意料地认真,紧紧盯着舞台,但丁则认真地盯着维吉尔看,看他被绷带外面的蓝色眼睛,看白色的眼睫毛如何微微颤动。
  台上的钢琴独奏悠扬传来,只是和谐的沉默很快打破。但丁借由余光看到几个人鬼祟地在人群中闪,不像是学生,身上好像还带了东西。校园生活未能治好他的职业病,特别在维吉尔养病期间,恶魔猎人警觉度倍增。
  “小心,有问题。”但丁摆出噤声的手势,一边悄悄探头往后看。维吉尔因伤无法回头,只能用没问题的脚踹踹东张西望的但丁。
  “什么情况?”
  “该走了。”
  “现在?”维吉尔低声说着,将自己的墨镜与帽子戴到但丁头上。
  “现在。”但丁将拐杖塞进维吉尔怀里,背起电吉他直接起身,意欲借助熙攘人流隐藏自己。然而主唱维吉尔与一个拄拐残疾人直接站起双双出现依旧吸引太多注意,太多人轻而易举认出刚刚台上大放异彩的维吉尔的。被但丁盯住的几个人开始快步往这边走来。
  “维吉,你能跑吗?”
  “你在说什么废话!”维吉尔行动不便,踉踉跄跄地随波逐流,被但丁带着走。那边可疑人士亦步亦趋,几次差点抓住维吉尔的胳膊,又被人群裹挟开来。很快又有几个人剥开人群跟上,呈半包围之势围住两人,维吉尔几近看到他们口袋里白花花的匕首。
  维吉尔用拐杖击退几个人,但看起来依旧寡不敌众。此刻电吉他终于派上用场,但丁迅速转身,把身后的乐器当叛逆,一把吉他横扫过去,直接击退几个意图上前的人们。
  “我想到了!”但丁叫喊道,“吉他之后可以当成镰刀来攻击,说真的这也太酷了!”
  “别废话了但丁!快点离开这里!”
  “得令!”
  骚乱越来越大。狂甩的电线绊倒前排一连串的追兵,最后但丁干脆直接扔掉电吉他,在哗然中抱起身边的维吉尔便开始跑。后面依旧有人在追,却也并未能跑过携重物奔跑的恶魔猎人,恶魔猎人脸上露出微笑,这些人怎么会超过自己。
  “他们是来找咱俩寻仇的吗?我养病的时候你又干了些什么?!”
  不过是又处理了些特米尼格的余孽,不是啥大事。但丁把话咽进肚子里。好像是做太过火了,处理现场时没处理好露出了马脚,太着急了嘛。
  “等等但丁,前面是墙——你要干什——”
  恶魔猎人在维吉尔惊恐的叫喊中将其高高抛起至空中,又两步上墙一跃而起,在空中接住木乃伊般的哥哥后完美落地,随后扛着不断抗议挣扎的维吉尔一路小跑。
  维吉尔只感觉耳边生风,但丁的心跳声有力而沉重地传来,活着的实感从未如此强烈,为真相与复仇而活的人生或许可以暂告一段落,独自一人承担前行的故事临时结束,逗号亦或是句号暂且未知。
  再回过神来时他们已抵达第一次一起吃饭的冰激凌店。抵达终点的两个人都气喘吁吁。虽然但丁也想不明白,明明扛着人跑的只有自己,为何维吉尔此刻坐在椅子上会上气不接下气。是刚刚的翻墙太刺激了吗?
  “我刚刚都说了!你放开我!”
  “我要是把你放下,没有拐杖的你可走不到这里来。”
  维吉尔闻言脸红得要命,店员热心询问是否需要帮助,维吉尔一个劲儿地摇头说只需要两个草莓圣代就行。
  
  “哈维吉尔,最后还是让你的形象大打折扣了,最后那个骚乱说实话还挺酷哈。”但丁故意惨兮兮地说,一边说一边吃掉一大口草莓冰淇淋。
  “无所谓。”维吉尔感觉自己已经不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了。
  “说起来……蒙德斯大概没死透,他们来寻仇可能还受到了他的指示。”但丁搅了搅开始融化的草莓冰激凌。远离了校园的嘈杂,此刻身边竟莫名其妙的安逸。但丁本来是喜欢热闹的。
  “他哪有那么容易死,”维吉尔吸了口果汁,“现在依旧一片风平浪静,我实在想不出能有谁能用雷霆手段稳住局面,那就只剩下这一种可能了。”
  但丁略带忧郁地点了点头。上一局对弈没有成败。他们杀死的大概不是真的蒙德斯,真的蒙德斯早有预谋般设了这个局,既得知了他想得到的真相,又图谋不轨想带走一个人——用最保险的方式。堪称心狠手辣又诡计多端。
  特米尼格科技公司建立数十年毫无不良记录,其背后的人耐人寻味堪称恐怖。这意味着他们之后还要和蒙德斯继续抗争下去,以更高、更恐怖的难度系数。
  “我猜都能猜到,妈妈是怕你去复仇才让你忘掉了一些东西,毕竟蒙德斯太阴险,稍有不慎就完蛋了。”
  “但可惜我们都没有过上平凡的生活。”
  “……维吉你之后不许一个人去。”
  “这话原封不动地送给你。” 
  维吉尔从松动的记忆中终究回想起什么。驱动蒙德斯杀死父母亲的原因不单单是简单的记忆的技术。而是关于魔界,关于真正的恶魔的一些东西,而这才是真正不能被蒙德斯所窥视到的真相,自己的父母誓死保护的真相。
  而但丁混乱的记忆中恶魔的这块或许的确真实存在,而蒙德斯意识到记忆是一个幌子终究是时间问题。
  只是维吉尔看了看大快朵颐的但丁,依旧把这些咽进肚子里。
  “不过他应该不会轻易动我们了,我们这里还有他想要的东西。”维吉尔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地说,他衬衫贴身的口袋里装着一条红色项链,一直好好保存着未被任何人发现的秘密。
  不管怎么说,他现在是真的哥哥了。
  维吉尔愿意接受“哥哥”的身份。
  “话说,如果我们真是双胞胎兄弟,之后该怎么办呢,就这么确定你是哥哥我是弟弟了吗?”但丁突然发问,维吉尔不禁又皱起眉头。
  “你很在意这个吗,但丁。”
  “我才不在意!只是……”但丁把想说的话一股脑全部吞咽。
  只是我喜欢你。
  但丁犹犹豫豫不知如何说出口,维吉尔轻笑一声,将桌上的草莓圣代狠狠挖了一大勺塞进但丁嘴里,激得但丁直吐舌头,呜呜咽咽说不出话。
  “我也喜欢你。”维吉尔微笑着说。
  但丁觉得他现在的脸颊需要拿草莓圣代狠狠冰镇一下。时隔如此之久的回应又怎么能称得上合格,他哥简直不像话,这么草率的表白怎么能行。
  但丁直接拍桌而起,越过桌子与维吉尔交换了一个吻、一个草莓味冰激凌味的、冰凉的吻。
  
  两个人又安静品尝了一会儿草莓冰激凌,是不约而同的默契的沉默。两个人的脸都需要降温。空调外机呼呼响,谁都没再动冰激凌,在两人间热腾腾的空气里悄悄融化着,维吉尔的那份化得更快。
  但丁都能想象到,自己未来只要一品尝到草莓冰激凌,自己初吻的香甜味道就会时时刻刻在脑内回放,一遍遍回味维吉尔双唇的柔软触感,一遍遍重复维吉尔接吻后惊慌失措到面红耳赤的样子。
  这简直都不敢想。
  “说起来合约到期了,你那时说的是延长到感恩节。之后要续借吗,但丁?”维吉尔打断但丁的想入非非。
  “这个真的不用啦!天哪维吉,你这一天天这么重复下去,你是怎么忍下来的?”
  “所以,但丁……我来跟你互换了,不是吗。”
  维吉尔笑了一下。
  “但是虽然合约到期了,我还是不想让你离开,不想让你从事务所搬走,以前Devil May Cry只是一个事务所,现在可以说是我们两个人的家?毕竟我们现在可能是双胞胎兄弟。”但丁说。
  他看到维吉尔在笑,那个专属于维吉尔的、自信而游刃有余的微笑。
  “是的。我的第一个家。”
  维吉尔是但丁的第一个朋友、是哥哥、是最最喜欢的人。没有人会在乎身体里流淌的血液与对方的是否同出一源,最重要的是那个人是他,是与自己一样的人,是令自己不再孤独的存在,是全世界全人类中最近乎切合灵魂的另外二分之一。
  我在那场大雨里与你相遇便确定了。我从未后悔做出过这些选择,你大概也一样。
  “那么维吉尔,你如果选择了离经叛道的生活方式,那就跟我走。”但丁说。
  
  
(正文完)  
    
  
  “喂,把我带回去,我现在没拐杖。”维吉尔皱眉。
  “你刚刚明明说的是把你放下来的哦,维吉现在得自己想办法回家哦。”但丁嬉皮笑脸的,维吉尔忍住不往但丁的门面来上砰砰两拳。
  熟悉之后的代价就是两个人针尖对麦芒,但丁又往往是嘴上没把门到处捣乱的那个,维吉尔生气概率直线飙升,却又往往拿他没办法。
  “但丁,把我抱回去。”维吉尔不情不愿地说出这句话,脸红得要命,心里想的却是之后病好了要狠狠跟但丁打架。“现在总可以了吧!”
  “收到!都听哥哥的。”但丁将维吉尔直接打横抱起,走向他们共同的、唯一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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