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V】悼念者

但丁去参加红墓市的表彰大会,作为英勇的恶魔猎人,打败了尤里曾,拯救了整个红墓市。市长把英勇市民胸章挂在但丁脖子上。那日但丁依旧是一身红衣猎人打扮,胡子没刮干净,站在台上显得潦草,和西装革履的官员格格不入。维吉尔说他会到场,他向来说一不二,但丁的目光在找他。  

帷幕由但丁掀开,悼念死难者的黑色石碑立在了红墓市中心广场。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名字,从左到右按日期顺过去,第一日两百三十五人,第二日七百五十人人,第三日一千零三十二人。越到后面人越少,不知是逃掉了还是被树枝吃了。石碑背面刻着但丁的双枪的纹样,黑檀木和白象牙,愿恶魔猎人永远护佑他们,告慰受害者天堂之灵。  

但丁不关心背后密密麻麻的名字,他只关心维吉尔在哪里。当日来参会的人太多,但丁铆足了劲在人群中挨个找白头发的人,也没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维吉尔。第一排的椅子留给亲属,属于维吉尔的椅子始终空空荡荡。  最终但丁在集体默哀时看到了维吉尔。人类们鞠躬低头以表悼念,维吉尔没低头,直挺挺地站在很远很远的人群边缘,脸色如常。但丁也因此与哥哥的对视。两个半魔人没有向死去的人类同胞致意,越过人群看着彼此。默哀结束,维吉尔再次淹没在人群中。  

散会后但丁没有动,在高高的台子上坐着。十分钟后下起了雨,很突然的阵雨,在雷声中变大,雨珠砸在黑色石碑上。二十分钟后广场上只剩下坐着的但丁和站着的维吉尔。三十分钟后维吉尔打开传送门,两人回到了事务所。    

但丁进门第一件事是抖掉身上的雨水,维吉尔一声不吭用魔力做了身新的,重新将湿漉漉的刘海撩起。沉默进一步生根,吊唁时的安静气氛弥漫到小小的事务所。“政治任务,要是不同意之后我也不好过。”但丁随手将奖章扔到桌子上,钢铁边缘亮得晃眼,维吉尔别过去去,继续看书,任由安静的空气充满房间。  红衣的男人刚把衣服拧干,绕着事务所大厅转了几圈,转到门口时悄悄开了门,走出事务所淋了满头的雨,犹豫一下又折回来拿伞。  

“我和你一起去。”维吉尔说,在但丁诧异的目光中先一步拿过角落的黑伞。“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吗。”维吉尔问但丁,锐利目光瞟向桌上的黑檀木和白象牙。“有阎魔刀会更快。”但丁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每一条理由却又都无法反驳,维吉尔依旧咄咄逼人。“而且外面在下雨。”  

下雨也没什么大不了,但丁选择投降,脸上饶有视死如归的神情。目标地址维吉尔略有印象,就在红墓市的边缘。黑色十字划开空间,维吉尔先一步走了进去。但丁目光躲闪踌躇不前,维吉尔又折回来拿但丁。  目的地是一片墓园,杂草丛生、处处荒芜,墓碑在泥地里随意堆砌,显然已许久无人打理。除开雨下落的声响外一片寂静。郊区的雨比城内小得多,天色阴阴沉沉,雨珠砸在黑色的伞上。  

但丁想给维吉尔打伞,维吉尔用一贯的沉默表达拒绝,黑色的伞最终还是强硬地撑在了维吉尔头顶。“呃,政府打电话说这边有恶魔,说是要我处理一下,然后我就来了……”但丁挠头。  

谎话连篇。维吉尔自然不信,周围哪里有恶魔的气息。但丁太过可疑,维吉尔便自顾自巡视起墓地,目光扫过每一块遍布青苔的立方体,泥点溅脏鞋上和衣角也毫不在意。最终男人在角落注意到一块小小的石质墓碑,十字架已经折断,字迹模糊,维吉尔勉强辨识墓碑上镌写着的名字。V-E-R-G-I-L,他拉长了声调去读,这是什么?但丁没有回答,这问题明知故问,墓碑的主人是也只能是维吉尔。  

墓碑的主人觉得好笑。“你做这个墓碑,是想悼念我吗?”  

“这是巧合的重名……”  

“但丁。”  

“我都忘了这个了,这片地被政府征用走,今天是迁走的最后时间。”  

“说实话。”  

“……我当时以为你死了……”但丁深吸一口气,但丁自然不会承认自己还记得它,墓碑是自己从特米尼格塔回来后立起来的,十七岁的恶魔猎人还年轻,维吉尔跳下地狱,但丁便花了点小钱买下一片小墓地,每年准时擦亮墓碑吊唁兄长。几年后恶魔猎人从莫雷岛返回,维吉尔被悼念者彻底被埋在心里,但丁彻底不再光顾墓园。  

“所以你能回来,我还是高兴的。”但丁最后说,恍然发现这好像是今天第一次说实话,这比说谎话难了数倍。话说完了便闭上眼睛等待起来自兄长的审判,出乎意料的,维吉尔饶有兴趣地盯着墓碑看了会儿,用阎魔刀敲了敲断掉的十字架,刀柄划开覆盖着的薄薄苔藓。  

“我不需要这个,但丁。”  

“我知道我是多此一举,而且你也回来了……”  

“我指的是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悼念,”维吉尔打断但丁,“虽然我真的死过。”  

但丁先前猜测了很多次,当事人亲口承认的话语却依旧沉重不堪,沉甸甸地落在墓碑上面,顺着青苔滑落下去。本想自己独自将过往毁掉,悼念者却不知何时变成了两人。剥开秘密的过程固然残酷,但一切终究有迹可循。  

“现在不需要了。”维吉尔阎魔刀微微出鞘,斩击终究没有落在树着十字架的石头上。  

恶魔死后会去哪里?人死后又会去哪里?维吉尔小时候读的书里面有提过,好人上天堂,坏人下地狱,这似乎是全人类共识,自己墓碑上的小小十字架就是带自己前往天国之物,人类总希望自己能去上天堂。但半魔人本身流淌着一半属于地狱的血液,死后灵魂会不会活生生被拽成两半?但现实是这个世界的地狱并没有人类的亡者,至于天堂,他不在乎,魔王早已用人类的鲜血加冕登基。  

维吉尔曾以为永远不会有人为自己哀悼,就像半魔人永远不会死。高傲的半魔人无意中将悼念与怜悯画了等号,自己却仍不可逆转地被拽入死亡深渊,耻辱的过去痛彻心扉。人类喜欢哀悼,喜欢回忆过去,维吉尔知道这一点,并嗤之以鼻。此刻雨打在自己的墓碑上,维吉尔第一次感受到自己为人的半身依然存在着。或许维吉尔过去还未有如此想法,又或许人性的回归改变了他。  

这里面埋的是什么?维吉尔问。但丁用手挖开潮湿的泥土,墓碑之下是一个小盒子,盒中是一小节骨头,表面已经发黄。“我的肋骨。”但丁说,最靠近心脏的那根。你什么都没留给我,我也不知道该在土里留下些什么,但双胞胎的骨头应该大差不差。他听到维吉尔在叹气,维吉尔很少叹气。但丁也叹了口气,他感觉面前的墓碑几十年来第一次回应了自己的愿望,过往无数次擦亮墓碑时但丁对着肋骨说希望维吉尔回来,而现在维吉尔回来了,就站在自己身旁。  

维吉尔无言地站了许久,阎魔刀迟迟未能斩碎面前脆弱的石块,他已不再需要独自面对这些,面对混乱不堪的过去,淅淅沥沥的雨滴落在黑色的伞上,伞下是两个拥有着彼此的半魔人。  

“这东西就留在这里吧,”维吉尔转身就走,手起刀落打开黑色的传送门,“我之后会和一半的你一起下地狱。”  

维吉尔终究还是回来了。但丁将内心深处的最后一块黏连着青苔的石头敲掉,收起黑伞,跟着维吉尔走入未知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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