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爵警】四百万次的谎言与一只猫

  爵士发现了一只猫,奶牛猫,鬼鬼祟祟的,在自己所驻唱的酒吧附近游蹿。
  要说爵士的工作,大概就是每晚来酒吧唱歌。人类听不懂赛博坦语,只觉得有趣,听听外星旋律未尝不是无趣夜晚的一个好选择,更别说由货真价实的外星人主唱。酒吧老板为此赚到盆满钵满,数着钱问赛博坦人需要多少报酬。爵士对人类薄薄的纸片大抵不感兴趣,换不来高纯,他只想找个地方唱歌,一个有听众的地方。其他机们对此不理解,很少有机愿意来此人类混杂的地方,熟一点的会抛来略带不信任的目光,问他还记得以前的事吗。
  哦是的。我记着的。那个人类,一个不小心的意外。爵士轻松地说。不会再有了,我现在只想唱歌。
  酒吧灯光迷离,爵士小心翼翼地抖动门翼,尽可能不让自己的动作打扰到周围为自己伴奏的人类们,演奏贝斯的动作都带了轻柔,尽管用轻柔一词形容庞然大物有些奇怪。
  第一次遇见奶牛猫就是在演出时。爵士拨动琴弦,唱着无人类知晓的赛博坦民歌——帕拉克萨斯的,或是来自斯坦尼兹。浮躁的空气随音乐声波动不停,台下多少人带了好奇心来,又有多少人愿意真正欣赏来自异星的乐曲。
  爵士感知到无数束视线,在绚眼的彩球灯中交错来去,划开酒吧沉重而轻浮的空气,被护目镜折射后被视觉传感器接收。他看到酒吧内喧闹蹦跳人类的,在卡座喝交杯酒男男女女的,人类记者手中摄像机镜头的,角落里几只昆虫的……以及一只猫的。
  那是一只黑白色的猫,在酒吧门口只有土的空花盆上窝成一团,睁着蓝色的竖瞳,越过五颜六色的光静静看着自己,默然的视线沉静却尖锐,是此时唯一一束向自己投来的、认真聆听的目光。爵士几乎能看见蓝色眼睛中的黑色尖锐瞳孔。
  这里没有人类能听懂自己在唱什么。那么猫呢,猫能明白吗?
  按地球的时间算,三小时后演出结束,吵嚷的人群逐渐平静。爵士妥善地收起自己的电贝司。整场演出,硅基生物隔着护目镜与碳基生物的目光交流了三小时。
  三小时二十七分后,人群潮水般散去,此时酒吧只剩下爵士,以及门口花盆中那只黑白色的猫。
  “你能听懂我的歌吗?”爵士走上前问,伸出手指去。常年演奏乐器的手指灵活,大概也难以让面前黑白色的小家伙舒服。奶牛猫只是跳到爵士伸来的手指上,又一步步攀到爵士的头顶,最后头也不回地跳上一旁房顶离去。
  “哦慢点,我的漆要被你刮花了。”大概自己也是小猫咪跑酷的一部分。爵士微笑着目送猫咪远去。他不讨厌地球上的动物,相反,他充满兴趣。
  
  第二次遇见猫是在街边,爵士上夜班的路上,酒吧离此处三个街区远。人类或许难以分辨仅有露水之缘的猫咪,毕竟他们看上去都一样。但TF不一样,仅见过一次的生物信息早已巨细无遗地被记录,爵士缓缓倒车,库库卡卡地在没人的路边变形,蹲在路边盯着垃圾桶上的黑白色猫咪看。
  “还记得我吗?”爵士挥挥手。
  猫打了个哈欠。
  爵士伸手过去,猫顺从地跳上黑色的金属块。随后直接变成小跑车形态,让黑白色的猫咪稳稳坐在副驾驶上。地球的碳基动物又打了个哈欠,在副驾驶缩成一团,淡蓝的眼睛盯了会儿窗外闪过的人类高楼大厦,最后带着慵懒闭上眼睛睡觉。
  惊天雷似乎养了只狗?他处理这种生物或许有见解。爵士在通讯录里翻找了会儿,试着联系很久以前的霸天虎敌人,但未果。爵士只好自己在互联网上搜索,直到白色跑车稳稳停在酒吧门口,爵士依旧没能找到一个TF养一只猫的好办法,能想到的只有把窗户摇下来一点儿,留一丝小小的缝儿。
  内载时钟告诉爵士离演出还有十分钟,现在变形走进五步远的酒吧去,来一个万众瞩目的登场,再来一段简单的奏前互动,最后拿起电贝司的时间将会刚刚好。然而猫却依旧在副驾驶呼呼大睡,喉咙发出满意的呼噜声。爵士车门动了动,变形的进程却突然停滞。
  他突然想到警车。
  
  爵士并不喜欢睹物思人这个词。太沉重,也不太尊敬见到的物和思念的人。
  他和警车一开始的相处并没有那么顺利,更像是一只带刺的生物试图靠近另一只带刺的生物。
  “你不要来打扰我工作。”警车皱着眉,捞起远处的一块数据板。数据板上内容似乎没那么乐观,放眼望去全是红色数字。警车的光学镜暗了几度。
  “别这么说,我只是坐在这里。好歹我也是个副官,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工作,我来帮你?”
  “我倒是觉得你不来帮我才是最佳选项。”警车抬头看了爵士,依旧面无表情,蓝色光学镜内无任何情感,“你的朋友很多,不需要通过与我相处来获得满足感。”
  爵士耸耸肩膀,“你说得对,但其他的机都只是朋友。你不一样。”
  “如果你是说在影响我工作这点上,那确实不太一样。只有你能走到这里来打扰我。”警车将数据线摸索着插入自己后脑,闭上光学镜,很快自己甩入数据流里。“去找其他人。”
  警车的指令给得强硬。但他们并非上下级,说完最后一句的警车立刻下线。爵士清楚这是警车常见的工作方式,或是说休息方式:处理器一半片区休息,另一半用于分析数据,如此循环往复。
  待一个恒星日后警车再次回到现实世界。处理庞大数据费了点劲,但对警车来说并不难。前方战报看上去霸天虎占优,剥开数据之后的结果却是汽车人的短暂胜利,震荡波大概也注意到了这点,他大概也会为此采取相应措施。
  警车缓缓重启视觉,蓝色光学镜率先锁定的是一台黑白色的TF——他注意到爵士依旧在身边。“你一直在这里坐着等我上线?”警车转动僵硬关节齿轮,缓缓直起身。
  “我说过我想来找你,而且我也没有打扰你。”爵士的护目镜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无聊。在你可以做的317件事里在这里等我是最没意义的一件。不要浪费你的宝贵休假时间,或者你可以继续上前线,我可以给你安排。我希望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再也不来吗?”
  “永远别来。”
  警车似乎说得咬牙切齿,冰冷词语一个个往外蹦。爵士又盯着警车看了会儿,警车却未投来任何目光,光学镜里带了躲闪。
  处理战争信息的高速处理器或许刚刚分出了一小块处理自己带来的困扰,但这已是极大的胜利。刚刚与自己对视时警车嘴角液态金属的调动被看得一清二楚——他感到来自自己的宽慰,并没有觉得自己烦人(毕竟自己真的只是在坐着)。
  毕竟不是所有人一开始都擅长扯谎,更不用说一块不太会处世的木头,警车的谎言一戳即破。毕竟他总不愿袒露自己的内心,等着他人来猜,大部分人又猜不准。爵士有耐心,又擅长分辨真假,愿意磨时间陪战术家玩石头剪子布。
  睡着的警车像一只猫。安静、不喜被打扰,心思捉摸不定,本质上需要陪伴。爵士愿意陪伴这只猫。在混乱的世界中获得独属于自己的一时的、轻松的无声空间。
  
  于是野猫就这样被爵士养起。
  那晚酒吧的违约未给爵士带来太多经济损失,说到底人类薄薄的票子本身就没什么用处。酒吧老板似乎也并不敢违抗巨大铁块的意志,没说什么。日子继续平凡向前,爵士多了一只猫。
  说养猫也不太准确。
  实际上爵士常年住在汽车人基地里,趁着和平年代在地球乱晃,主业则是协助其他机们重建家园——既包括地球,也包括赛博坦,听上去有些天方夜谭。
  猫终究更喜欢城市,喜欢在高楼大厦间乱窜,偶尔会跟爵士去基地,大部分时间会在垃圾桶处等爵士,等爵士来载自己前往酒吧听音乐会。默契到无需用赛博坦语或是猫语交流,猫咪自会待在空花盆上静静听赛博坦民谣,再等待爵士将自己带走或是独自离开。
  在基地里的休息时光也万分简单,每次与猫咪的独处都过于安静。爵士会准备新的歌曲,或是干脆下线睡觉。奶牛猫会顺从地攀上爵士肩头,打起盹来。或是在胸甲上舔毛,一舔便是半天。任凭安静的、无需担忧的时间缓慢而坚定地流逝。
  
  某天夜晚爵士突然梦到警车。他已许久未想起那个黑白色TF的相貌。电流在大脑里碰撞得毫无规律,应当回想的不应回想的通通逼仄着倒出来,专挑记忆片区生了锈的片段快进着跳集反复播放。
  爵士梦到他们的第一次对接,他们是突然滚到充电床上的。没来由的,在警车一个被打扰的午后。一切记忆片段都模糊不清,爵士似乎就那样同往常一样坐在警车的办公室中,没发出一丝声音,办公桌前的警车却突然回过头来。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接上了吻,又那样跌跌撞撞地在地上重重倒下。
  此后对接成为两机间的常态,绝大部分发生在办公室杂乱无章的数据板间,偶尔心血来潮则会在谁的房间中。爵士看不懂对接时警车眼中的喜悲,欲望的宣泄简单而快速,甚至无需任何言语。
  “你为什么会来找我?”警车于一片漆黑中发问。此处是警车的房间,此刻两机躺在充电床上全然不想移动,两个挡板被乱丢在地上,润滑液滑溜溜的一床。这样的残局之后会被猜拳输掉的一方收拾干净(爵士没有赢过)。
  “喜欢你?要不然为什么要和你对接,你又为什么要和我对接。”爵士想笑,这问题单薄又简单,仔细一想确实是警车能问出的蠢问题。
  “但或许我会背叛你。”
  “又或许我一直知道你在欺骗我呢?但无所谓,我喜欢的是你,条儿。”
  “……这不是理由。”
  “那么你的谎言也并不是理由。”
  “这毫无逻辑,爵士……”警车声音逐渐小下去,最后沉沉下线,下线时抓着爵士的手。
  梦境在此结束。
  爵士从梦中醒来,感知到重量,他的猫咪正趴在自己的肚子上睡觉,腹部的金属被热腾腾的小家伙捂得暖和。他意识到自己现在在地球,而不是在赛博坦。爵士很想去摸摸猫,但那样肯定会弄醒那只小家伙,只好关闭光学镜继续呼呼睡下去。
  其实梦之后的事情他早已不愿回忆,记忆扇区自然而然地用真实回忆将未完的复刻编写下去。那日拆卸后爵士迟迟无法入睡,或许是因为兴奋,或许是因为不安。木头一样的警车用逻辑艰难理解着因爱驱动的行为,捂不化的冰在消融。这不符合逻辑,但符合爵士,符合两个人最本质的心。
  真好啊,警车在逐渐改变。
  爵士觉察到警车轻轻抽开一直紧握着的手,清洁好自己悄步离去。主恒星的光芒微弱地闪,警车动作轻到像一只猫。
  第二天一早传来帕拉克萨斯被毁灭的消息。

  所有人提起两个副官的一致评价大概都会是“相处时间极长的默契搭档”。长年累月的战斗让爵士能轻松察觉有关警车的一切,也体会到他的变化。
  在更为久远的过去,在警车还未被旷日持久的战争撕扯到面目全非之时,他还不是这样。刚刚接触战争的文职人员每一步都谨小慎微,每一个机的死亡都无比在意,疯狂用其引以为傲的逻辑计算以最小程度的伤亡换取最大程度的胜利。
  在后来呢?每一个机的死亡都要最大化利用,哪怕死亡本身是最大化利用。是什么改变了他,时间,战争,还是死亡?纵使家乡被毁灭,站在会议室中央的副官也只说出淡淡的一句:继续。
  爵士当即想抓住警车的肩膀质问他,为何对此灾难无动于衷。然而警车只是默然地别开光学镜,抬眼看向四周紧张不安的同僚,不动声色地调动发声器元件。
  “继续开会。”他拿着数据板重复道,“我没有回去的必要。”
  没有时间为此悲痛,现在是战争时期。爵士看着警车消失在门后。窃窃私语一字不落地传入音频接收器,有人说他冷血,有人说他绝情,有人说他好面子。爵士却分明看到警车微微颤抖的门翼尖。
  警车的谎言从来不流露于强硬的表面,爵士只能靠他引以为豪的所谓默契与灵感,观察他细小的动作,揣测警车的真实内心。他像某种甲壳生物一样学会张开他坚不可摧的外壳,却又被现实击溃。
  在那之后好像一切都变了。
  
  警车申请前往帕省已是一百年之后,局部战役暂告一段落,汽车人战略家短暂从无休的、繁杂的事务中脱身。没有人再为已经化为废墟的城市担忧。爵士随即申请同往,获批。
  路途上的警车依旧在处理他那堆成山的数据,爵士则报以沉默,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此刻的沉默不再那样令人享受,警车手指划动数据板的摩擦声清晰可鉴,沉重的空气压抑到窒息。爵士张了张口,终究没继续说下去。
  “到了。”最后他说。
  事实上他们所见的帕省与被摧毁的任何一个城市并无不同,满目疮痍,文明痕迹荡然无存。只有成百上千个残忍爆炸后留下的焦黑的深坑,残留半截的钢铁巨楼一根根巨刃般插在灰白色凹凸不平的地上,遍布被融化又凝固的血红色玻璃。空气中飘着游荡数年的灰尘与玻璃渣,遮盖天空数十年之久的黑烟逐渐散去,面前的天空呈出毫无生机、毫无人气的空荡的蓝。
  “没什么看的。回去吧。”警车冰冷地说。爵士尝试去牵住警车的手,谨慎地伸出半截手指,像先前的成百上千次接吻前的双手合十一般。警车只是抽走了手,直接转身离去,动作流畅而无迟疑。
  “你不觉得遗憾或是悲伤吗?”
  “被战火波及的无数城市中的一个罢了。我是冷铸机,家乡对我毫无意义。帕拉克萨斯不过是一串数字,我在这里被造出来,后来离开,现在它被毁了。没了。”
  “那你又为何来到这里。”
  “工作需要,为了最大化地利用一串数字就要更好地了解它。哪怕它已经死了。”
  警车的声音平稳到无波动,光学镜一如既往地平淡。爵士有些恍惚,盯着警车看了许久。警车方才眼中究竟是天空的蓝还是大地的红?他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来到帕拉克萨斯?又是什么时候说谎到如此从善如流,以至于再也不需要用任何细微动作掩盖不应展现于外的各种情绪。这太残忍。
  “警车,你在我面前没必要这样。”爵士说。
  两位副官沉默着对视了几分钟,却漫长如数百年。警车冰湖一样冷漠而沉静的面甲染不上来自天空和大地的任何颜色,光学镜下的无色深渊折射尽一切仍存在于他眼中的温度。他无动于衷地最后看了眼帕拉克萨斯的废墟,沉默着直接离去。
  警车回去路上他依旧无言阅读着数据板,他的假期仅限站在高处俯瞰帕拉克萨斯和与爵士对视的五塞分。

  爵士打了个哈欠。他为自己的猫咪买了猫粮,但看上去这个小家伙并不喜欢。闻了闻碗里堆积的棕褐色块状物的味道,摆了摆尾巴跳上窗台去。
  “你脾气真像警车。”爵士无奈地摇头,“你都不知道我打开猫粮包装花了多久。”
  猫咪歪了歪脑袋,蓝幽幽的眼睛盯着爵士看。
  “对了,你知道警车吗?”爵士突然说。
  猫咪轻轻叫了一声。爵士微微惊讶,在此前他还从未听过这只猫的叫声。
  “说起来他跟你挺像的,黑白色,蓝眼睛,每天板着个脸,不爱说话,脾气不好。”
  猫咪歪着脑袋看爵士。
  “我们曾经也是这样。一起工作,一起睡觉,一起上战场。他听我奏乐,说这样能放松,事实上这也是他唯一的全脑都不再处理数据的时候。话说你要听听他的故事吗?”
  这听起来有点难懂 ,猫咪又轻轻叫了一声。
  爵士站着思考了会儿,最终还是拿起了角落的电贝司。猫咪看上去万分满意,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卧好,听塞星人为自己演奏全宇宙已无人会唱的古老的歌。
  
  后面的故事或多或少都能猜到。战火熊熊燃烧,前方战事吃紧,可供战术家休息的时间越来越少,警车逐渐运转成一台冰冷的机器。爵士频繁上前线,两机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温存时刻堪称冰冷,爵士的塞星乐器也积了灰。这或许就是战争的残酷之处。
  警车在大哥的背后做手脚,爵士能察觉到,仅仅是凭借自己仅剩的一点想象力与同理心。只是警车编制谎言已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世界上不会有人能发现他动的手脚,除非扒开他的头壳将他的记忆扇区拿出来扫描,不知道有多少轮子和虎子都抢着想要这颗红色角徽的脑袋。
  爵士发现再也看不清警车的喜悲了,他看起来像一台真正的机器。于是爵士不请自来,警车的办公室总是无数次被爵士不请自来。带着蓝色护目镜的TF身上还留着能量液,即使警车清楚爵士身上的能量液并不属于爵士。“警车,你为什么要骗他们?爆炸是你做的吧。”
  “霸天虎是欺骗,战争是欺骗,这个世界没有谎言无法运转。没有什么是光明磊落的。”
  “……那么警车,我想加入你的谎言。”
  “绝对不行。”警车拒绝得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只有你绝对不行。”
  “我不会背叛你,你让我做的事情都会做到所以……”
  “但是我会。”
  爵士不确定在听到这句后感到了什么,或许几个字带来的是低于极点的温度。面前的警车依旧黑白分明,笃定的语气带着刺。
  “我在你的眼里也是一堆数字吗?”
  “是。”回答依旧没有任何迟疑。
  他太会说谎了,说谎到不留痕迹、不带情感。哪怕爵士的心认定这句话是彻头彻尾的谎言,但却牢固到无懈可击。爵士也并不会想要警车的脑袋,他想要警车的心。即使此时此刻这颗心已遥远到渺然无尽头。
  
  “那之后的故事你也就知道了。”爵士停下演奏电贝司的手,对小猫说。现在所用的电贝司是在地球照着地球乐器制作的,塞星乐器早已毁于战火,当下也并没有TF会制作。窗台上的小猫早在悠扬的旋律中陷入梦里。猫看起来一天大部分时间都用在睡眠上,爵士甚至希望警车也能这样好好睡一觉,即使这个想法没那么现实。
  爵士轻轻抚过猫咪的毛。他早已习惯触摸猫咪的触感,知晓用怎样的力度才不会让猫咪惊醒。将手指尖的触觉传感器灵敏度调到最高,顺着毛轻轻摸下去——绒软的触觉顺着指尖传来。赛博坦人并不习惯如此柔软的事物,爵士却乐在其中。
  
  直到某天早上,爵士发现猫咪失去了踪迹。不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在基地,不在酒吧,不在经常那个等待自己的垃圾桶上。他发动自己已许久未使用的天赋,宛若战争时追寻敌人踪迹一般,顺着猫咪留下的踪迹溯流而上,从几根黑白色的猫毛到残留着温度的爪印。爵士发现,自己似乎输给了一只猫。
  这是某种猫咪的游戏吗?爵士思索着。第二天依旧没有猫的踪迹,第三天亦然,一个月后亦然。爵士终于在内置时钟发现奶牛猫已陪伴自己逾十年,塞星人对时间流逝并不敏感,但这已是地球碳基生物的极限。爵士学着去接受这个事实:他并非输给一只猫,而是输给死亡。
  猫的一生相比较TF的一生——这简直无法比较。和警车的一生相比呢?爵士愣住,他几乎想不起来警车的样子了。
  这个意识几乎让爵士窒息。于是他在记忆扇区里开始疯狂搜索,排气扇轰鸣,即便找完每一个角落,依旧未果。那黑白的带红色角徽的机体蒙着雾,宛若他站在帕拉克萨斯时的模样,在雾中,在水晶中,一切光都被折散,什么都看不清。
  他最后一次见到警车就是在葬礼上,前汽车人2IC的葬礼。爵士面前是一堆失去颜色与温度的冰凉铁块,火种不再燃烧。爵士没有哭,没人会为了警车而感到悲伤,这太正常不过。那个阴险、冷漠、毫无情感的逻辑怪。多少人死在他的手上,不仅仅是霸天虎,还有汽车人。先前的罪行被揭露,人们拍手称快,说死得好的不在少数,说这是必要的偿还。警车之死所带来的情感远没有战争结束来得强烈。
  大哥也没哭。面罩和无波动的护目镜看不出什么端倪,外界都猜测他并不会参与警车的葬礼,毕竟他们曾反目成仇,但他依旧来了,一言不发地前来又离去。爵士从他人处听来领袖曾暴怒于警车的传言,觉得真真假假,两个机他都无比熟悉,整个故事听起来不太真实。但爵士也并未把疑惑全然表露,他更愿意将关于战争的不那么美好的真相藏起来,更愿意相信擎天柱眼里的落寞绝不虚假。
  在旁者眼里爵士像一尊石塑,默然地站在那里,护目镜下看不出喜悲,只能从默然的机体与颤抖的嘴角中体会一瞬的轻飘飘的情感。  
  爵士确实没有实感。或许这次的死亡又是警车的一个谎言——他很擅长死而复生,说不定又是借假死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是警车计划里的一部分,连自己的死亡都要利用。水晶棺椁里死气沉沉的机体是警车早已准备好的障眼法,他做事不留一点缝隙,这很警车,他总在编织谎言。
  火种点燃又熄灭,这再正常不过。
  他们认识的时间长,成为陌路人的时间短,而接下来所要迎接的永无再见的时间则更长更长。在更遥远的、他们还未能认识的时光之中,警车先一步像猫一样逃走了。
  爵士恍惚着察觉到猫在对自己叫,声音轻轻的——他终究要接受这一切,接受警车已经死去,在比当下死亡更久远的战火中就死去了,和自己的猫一样,无声无息地死掉,永远不会再回来。
  
  “条儿,你总是在骗我。以你自以为是的方法断掉和我的联系,至少我相信有些东西无法被数字表示。比如我对你的爱,比如你对我的爱。”
  “爵士,我从来没有爱过你。”警车说。
  “学会了说谎却要用到这种地方吗……真是的。”
  梦中的警车笑了。
  爵士早都知道,毕竟他那样了解自己的搭档。战火之下他不愿将自己拉入深渊,反而将自己拉入更加深不见底的、没有光的海洋之中。但这偏偏就是死去的警车爱的方式,一个有些蠢的、笨拙的方式。爵士喜欢警车,喜欢着他的心,在一瞬间的宁静中爱着谎话连篇的警车。
  “真自私啊。”爵士在梦中笑着说。
  酒吧的花盆里种了新花,爵士认得,人类世界的紫罗兰,取代原先的猫咪的位置。爵士终究发现自己也在一遍遍的口是心非,记忆缝隙的泡沫中只有面容不清的警车存在。
  于是爵士再次怀揣着希望活着。他一向如此。塞星人堪称无穷无尽的生命漫长到孤寂,跨越星河也全然无法逾越。地球与赛博坦都在重建,缺少一个塞星人并不会改变历史的进程。战争可能会再次点燃,也有可能被和平熄灭。光年的量度横亘在地球与赛博坦之间,但这远比生与死现实且可触碰。
  爵士将落在肩甲上的黑白色猫毛轻轻吹掉。此后再未去过酒吧演奏。
  
  
  
  
  
  
end.
这篇融了g1和idw的背景,私设警车最后在idw最后的大战中死了。标题四百万次是因为打了四百万年的仗。果然我永远喜欢jpj

暂无评论

发送评论 编辑评论


				
上一篇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