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V】河流未曾停止

  时间在变快,但丁越来越感受到这点。八岁的他期盼所谓长大,年岁的跨越漫长无趣,只从关节生长的痛与换掉的牙里感觉到一点儿时间的流逝。但丁和哥哥终究未能再度过人生的八分之一,九岁生日未至便淹没在火海中。
  而现在但丁四十岁了,维吉尔或许四十岁,缺失部分人生者的年龄按时间的正常流逝算不知是否合适。时间在变快,但丁四十岁生日那天意识到自己刚刚又度过了人生的三十九分之一。
  尼禄准备了蛋糕,插着4和0两根蜡烛,一红一蓝,红的那根也许明年过生日还能用上一次,没燃完就塞抽屉里,剩下那根十年后再用也不迟,到时候还找不找得到另说。
  毕竟时间越过越快。十年就是弹指一挥间,自己十年不也是这么过来的。说不定十年里头还能见到个孙子或者孙女什么的。
  兄弟时隔如此之久再次过生日,但丁本想着再无可能实现,却不曾想终究有了这机会。只是心里的庄重感早被不知名的情感冲淡,此时过生日悠闲自在,闭眼许愿直接许了三分钟,最后睁开眼邀请维吉尔一起吹灭蜡烛,维吉尔并没有。
  “但丁,太幼稚了,”维吉尔说,“这是小孩子才会干的。”
  嘿老哥,更幼稚的还在后面。但丁笑了笑,假意摘下蜡烛,手蹭了白色奶油忽地往维吉尔脸上拍。维吉尔绝非吃素,用阎魔刀弹开偷袭而来的胳膊,自己也抹了把蛋糕朝着但丁而去。小小的生日蛋糕经不起两个半魔人的折腾,连顶上装饰的草莓都能成为弹脑瓜崩的利器,一时间客厅汁水四溅奶油乱飞,只剩下满脸无奈的尼禄愤愤抹掉被波及到的一身蛋糕。
  幼稚的不是一个人,是一双。尼禄感觉头疼,但丁选蛋糕时特地嘱咐要带草莓,多放点。尼禄特地选了铺满草莓的5寸水果奶油蛋糕,却实在想不到草莓们会是这样的结局。至于维吉尔,说好的幼稚呢,说好的小孩子干的事呢?
  没有半魔人会回答这个问题,那边两个打到兴头上,已经纷纷掏出了真枪实弹的家伙们。尼禄默默离开事务所,为他一切战术转打架的父亲和叔叔关好门。他的任务好像只有准备蛋糕,兄弟间的事一旦牵扯上打架即是另一层面的他人勿近。
  开门的姬莉叶惊讶于尼禄为何如此早就回了佛杜那,外套还带着若隐若现的奶油味。别问了。尼禄话里带了懊恼。他从来没想过但丁是这么过生日的,不对,但丁以前可从未庆祝过生日,在此之前尼禄更不知道他生日是何时。
  所以那三分钟里但丁许了什么愿望?
  
  但丁方才足足花了三分钟思考自己该许什么愿,没看时间,估计的。看上去在蛋糕前一副闭眼冥思苦想的样子,实际上眯着眼睛偷偷瞄维吉尔。他的哥哥严肃一如既往,抱着阎魔刀盯着摇曳的火光,不知在思考什么东西。两个半魔人就这样对着火光静止了三分钟。
  扪心自问,但丁好像并没有什么需要实现的愿望。此生最大的愿望已经莫名其妙实现了,吃之不尽的披萨饼和草莓圣代也有一天也会腻。过往的一切早已散成云烟。许愿让维吉尔永远不要离开自己?那更可怕。
  愿望总归是愿望。但丁直接张开眼睛吹灭蜡烛,自顾自地鼓了几下掌,然后像八岁时那样微笑着把奶油往维吉尔的脸上糊。
  
  但丁突然问维吉尔许了什么愿望,维吉尔说没有许愿。但丁不满地嘟囔,说没有闭眼睛也可以许愿望,你看着那蜡烛看得不是挺认真,我不信你发呆就发了那么久。
  躺在狼藉里的维吉尔一时半会儿没回答,此时奶油黏在脸上黏糊糊的也不想回答,一会儿肯定得洗个澡。只能说还好最后的械斗未升级成掀翻房顶的决斗,仅仅是便浅尝辄止,让兄弟俩还能躺在完整的地板上畅谈人生。
  “说真的,你真的没许愿要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书库?”
  “除了你还有谁会那么幼稚。”
  但丁还不想起身,随手又向维吉尔扔了一块手边的草莓。
  “但丁,你有没有觉得时间变快了?”良久,维吉尔终于开口。
  “什么?”
  “也有可能是我的问题。但总之时间变快了。”维吉尔说得隐晦,却也是难得的直吐真言。但丁思索了一会儿,选择打哈哈笑过去。五分钟后被阎魔刀戳起来去收拾地上花花白白的残局。
  
  于是他们的年龄真的停在了四十岁。
  与其说是愿望成真,更不如说是两具半魔人不约而同地停滞,从外貌到机体的性能全然冻结。半魔人察觉这一点时抽屉里的红色蜡烛已重复用了两次,勉强能看出4的形状,而中间那次启用并非是为了过生日,而是事务所停电,但丁临时起意的烛光外卖晚餐。
  因此自然而然的,但丁第三次去点发黑的线头时终于怎么也点不着,手里搓的火苗没掌握好温度,反应过来时数字4已烧没了一半彻底报销。于是两个半魔人索性不点蜡烛也不许愿,直接快进到用蛋糕打架的阶段。
  魔力在身体的每个角落里流动,维吉尔太清楚自己的变化。但丁又何尝不是,发现自己年龄停滞时他便猜到兄长肯定也发觉了,那可是维吉尔。
  “蜡烛会坏,那是因为你每次许愿都许太久了。”维吉尔语气淡淡的,躺在地上对但丁说。
  “没必要那么节俭嘛。”但丁说。“再说了我也没许愿。”用蛋糕打架是一年中只有一天才能拥有的特权,平时浪费食物放到过去会被妈妈批评,再怎么撒娇都没法糊弄过去。毕竟生日并没有什么可庆祝的,也没有半魔人会为了许愿去过生日。
  “那岂不是装模作样白白浪费时间?”
  维吉尔用阎魔刀悄悄在空中划开小口,抓过桌子上蛋糕的残骸连盘子一起,向但丁微笑的脸上狠狠砸去。
  
  “那要不要做个蛋糕?”维吉尔突然说。
  “什么?”但丁愣住。他正在看报纸,报纸头条是某明星的车祸。但丁依稀记得自己曾在报纸的角落看见过这个人的演出信息,那时他还是不出名的三线小明星,如今讣告都登上了新闻头条。
  “做蛋糕。”维吉尔说着,跑去厨房里翻找起可能需要的材料,最后确定这个事务所中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事务所没有任何食材,甚至维吉尔不知做蛋糕能从何做起。这个提案来得快忘得也快,很快就没有半魔人再想起这个。
  
  之后就再没有生日蛋糕,也不过生日了。尼禄一开始还有些惊讶,惊讶于自己不来两个长辈的生活质量直线下降,现在居然连生日都不过了。但丁耸耸肩膀,只说那是给刚刚回来的维吉社会化准备的,实际上两个中年人都不太需要蛋糕什么的。
  尼禄似懂非懂地点头。但丁上下打量了一番,好在他的侄子似乎又长高了一点点,孤儿院和恶魔猎人的双重繁重事务让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小伙儿额间多了半道淡淡的抬头纹。尼禄的时间依旧平稳安全地流逝。
  “之后你们家谁过生日倒是还可以来叫我们。”但丁摸了摸下巴。
  “你们两个混蛋就是想用蛋糕打架吧!”
  “别误会,我们什么食物不能拿来打架。”但丁露出微笑。
  但丁一再保证之后会和维吉尔好好相处,之后有什么节日也一定会准时到佛杜那,维吉尔的阎魔刀很好使。尼禄点点头,半信半疑地离开。
  然而再往后的日子但丁直接随维吉尔去了魔界,意欲以此抵抗时间的停滞。点子提出者是维吉尔,既然待在人界时间会停滞,与人界相反的魔界又是否能让时间重新流逝。
  魔界时光砂砾般流动,但丁和维吉尔像颠倒到尽头的两个孤零零的沙漏,内里带着的白色的沙堆在最底端,沉静地不再迎接任何变化。寻找让时间重新流动的办法堪称困难,只有生物让时间停下,从来未有过什么生物希望时间能流动,时间的河流本不应为任何人停止。
  此次回访魔界与过去并无太多变化,依旧是不听话的恶魔们,以及不听话的兄弟俩。有空了打兄弟,没空了再和兄弟一起打恶魔。打到不知道第多少天,维吉尔振刀后未收刀回鞘,而是直接又开了扇传送门。
  “这是要去哪?”
  “佛杜那,今天是尼禄的生日。我突然想起来的。”
  “突然想起来的靠不靠谱……不过你竟然还算着回去的日子,我反正是算不清。”但丁无奈地笑笑。维吉尔走路的动作都带了轻快。
  事情显然不如想象的那般美好,孤儿院天降两个血淋淋臭烘烘的半魔人,尼禄却对所谓生日完全摸不着头脑,今天不应该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在场者只有维吉尔坚称今天是尼禄真正的生日,一本正经,语气不容置疑。尼禄捂着脸,孤儿怎么会知道自己何时出生,自己早已另定了时候,迟到了二十多年的生日还能否被称为生日,这可不好说。
  即便如此姬莉叶还是做了满满一桌的晚饭欢迎他们,这几乎成为访客造访佛杜那的传统。天底下母亲伊娃的饭是第一,姬莉叶则能排到第二,但丁有时甚至愿意将面前的巧克力松饼临时排到披萨和草莓圣代的前面。姬莉叶依旧像以前一样年轻美丽,岁月带不走她微微上翘的嘴角与笑颜。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丁拍拍维吉尔的肩膀,让他不要太着急。在某些问题上维吉尔显然有些较真,或是说作为半魔人来讲没那么敏感,包括如何与儿子相处,包括如何处理时间。他回归的时间远远短于缺席的时间。
  佛杜那的晚风带了海洋的湿气,冰凉地吹过脸庞,但又有点黏黏糊糊。沿着海岸线走不是好的选择,逐渐上涨的浪打湿鞋很容易,鞋上还会粘附上细碎的沙子。
  月球引力牵引潮汐,维吉尔知道这一知识,甚至还是在小时候的书上读到的,忘不掉的常识一路记到此时。维吉尔抬头看了看,黑色的天空空荡荡,只有几颗百万光年外的星星被胡乱摆在天上。他又忽然觉得现在的自己还能前进,想永远不会停止的海一样。
  “话说,尼禄出生时……你应该在魔界吧,你是怎么知道尼禄准确的出生日期的?等等,如果我当年在佛杜那……也就是说尼禄是你生……”
  “愚蠢,但丁。”但丁突如其来的疑问扰得维吉尔不再看星星,索性用阎魔刀直接划破但丁的喉咙,但丁咕噜噜吐着血沫流进海里,未能把话继续说下去。
  
  维吉尔将阎魔刀对准腹腔,狠狠刺下去。
  黑发的诗人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维吉尔突然莫名其妙扰人清梦的行为表达强烈不满,有气无力地吐字。
  “什么事?今天怎么没有五花八门的恶魔让我帮忙处理?还是说需要给小朋友读什么诗?”
  “给你过生日。”维吉尔说。
  但丁此时才注意到V与维吉尔眉毛挑起的幅度几乎完全相同。做弟弟的心知肚明,这代表着不解、怀疑、欲言又止,或许还带了点不屑,审视的目光从维吉尔身上挪走,游离到但丁身上,再游离到两人中间。
  “哦天哪,想不到你们还喜欢这一出。”
  “你也一点没变。”
  “拜托,我是你的人性,怎么会改变。不过如果你再有良心一点,我可能会长得更高。”V用手杖比划了一下。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维吉尔皱起眉头,从身体里拔出阎魔刀,擦了擦刀身上自己的血。
  但丁常常觉得两个哥哥同时在场时自己的地位会很尴尬,此时唯一的职责只有稳稳端着蛋糕看维吉尔和V互相冷冷地抛话,令人费解的是这两个家伙理论上来说从根本上心意相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维吉尔的计划听起来好像并没有那么靠谱。
  好在黑发的那个显然更早注意到弟弟的不知所措,接过他手中的蛋糕,没点蜡烛也没许愿,直接叉掉一块塞进嘴里。
  “看在你给我准备生日蛋糕的份上。”V擦了擦嘴,顺手把蛋糕上残留的奶油抹在但丁脸上,“为什么会停滞,我想你们应该都问一下自己。”
      
  但丁曾希望河流停止。
  这个愿望几乎不可能。纵然如阎魔刀般锋利坚韧,也绝不可能砍断河水,更不可能让不息的水流停在自己的脚边。冬天结冰的河道下依旧是汩汩流动的冰凉的水,干涸的土地下是汩汩流动的地下河,永无止境的一望无际的海是永远的归宿。
  被迫停下的维吉尔表面上没变化,实际上心里还是很着急吧。但丁猜测。
  按照恶魔的年龄推算下去,两个半魔人都是幼儿。往后无法回头的人生里还不知道要面对多少未知的东西,自己还有多长时间能好好拉住至亲的手?全然不好说。八岁那年的灾难突如其来。俯瞰滚滚流逝的长河,那天也不过是人类历史上转瞬即逝的某一天,甚至前一天的兄弟俩还一边发生口角一边讨论周末和妈妈去什么地方玩,第二天的灾难来得毫无征兆。这点同样适用于现在的自己,适用于现在的尼禄、现在的姬莉叶。
  从十八岁的大雨开始便是如此。雨下得毫无征兆。他从湍如河流的雨中挣扎幸存,他的哥哥却葬身在永无尽头的冥河之中,此后彻底在无尽的深渊中停滞。黑色的坚硬的石块只能被时间缓缓消磨成沙,或是狠狠地击碎它。但丁选择了第二种,亲眼看着石头碎片掉入自己的河,在自己沉寂的水中沉底,再无水流能推动它们。
  而现在,维吉尔的河流重新流动,越来越快地拍打出水花。他还在前进,水花没有为但丁停下。他的哥哥本就是奔腾不息的河流。河流不曾停止。但丁愿意自己也继续开始流淌,在某处汇流,再流向海洋。
  
  但丁吹灭蜡烛。
  这次他又许了三分钟的愿,维吉尔好像也许了愿,最后吹蜡烛的环节甚至好像还破天荒地参与进来。刚买的全新“4”和“0”形状的蜡烛插在蛋糕上,一红一蓝,颇让人有点怀念。中间停滞的时间没有半魔人算清楚,索性直接刨去重新算起。这也算是一切的起点。
  “不是我说,蛋糕好像还挺好吃的?”
  “嗯,确实不错。”维吉尔叉了一块塞进嘴里。
  “所以有什么改变吗?”
  “可能吧。”维吉尔思考了会儿,咀嚼着。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地转了几圈。
  “所以我们为什么非要在乎寿命的问题呢?我是说,对咱俩来说这是最无关紧要的事情了吧。”
  “最无关紧要的才是最要紧的。真的有恶魔能干涉到我们的话是一件很严肃的事。”
  “那如果我们真的解除不了诅咒,永远不老不死了怎么办?”
  “那就一直到世界的尽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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